鲁迅散文诗《狗的驳诘》原文与赏析

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

一条狗在背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 住口! 你这势利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 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析】 《狗的驳诘》是一篇质朴、凝炼而深刻的力作。作品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险曲折的情节，作者只是平平实实地记述了一个“梦”——

“我”“衣履破碎，象乞食者”“在隘巷中行走”。偏偏又出来一条“势利的狗”，并且发生了一场关于人与狗谁“势利”的问题的论争，论争中狗连用四个“还不知道”对“我”进行驳诘，驳得“我”理屈词穷、匆匆而逃……从而自然而有力地揭示出“人比狗更势利”的生活真理。

除了质朴平实之外，语言凝炼生动，是《狗的驳诘》的一个显著的特色。

作品开始仅用“隘巷”二字就将人的生存困境跃然纸上，又通过“衣履破碎，象乞食者”八个字，将人的艰难困苦的生活表达得淋漓致尽。这为后来“我”说狗“势利”以及引出人、狗“势利”之论争作了铺垫。又如文中用“愧不如人”四个字道出了“人比狗更势利”的中心思想，达到了“以少胜多”之效果，且无任何雕琢的痕迹。以高度精粹的语言，概括出人间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和实质。的确，在依据对象有的是铜还是银，穿的是布还是绸，在权势上是官还是民，是主还是奴这些地位的不同，来决定自己待人接物的态度，这一方面狗确实是“愧不如人”的，那些依附反动的权势者的政客文人正不知比狗还要势利多少倍!

在《狗的驳诘》中出现了狗追逐着人驳诘，人在狗“大声挽留”中一径逃走的场面，这种有悖生活常理的事是通过“梦”来表现的，形式上脱离现实，但读起来却给人以深刻的现实感。这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艺术想象或表现手法，而是鲁迅先生把现实斗争生活中的这一事实，织进了人与狗的对话这样荒唐的梦境，从而宛转而辛辣地对那些依附于帝国主义、封建军阀、比狗还势利的反动文人政客进行尖锐的嘲讽，是撕下“正人君子”的假面，掷向反动文人政客的投枪。这是我们在阅读这篇作品时所应该加以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