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犹子蔚适越诫》注释与鉴赏

唐·刘禹锡

犹子蔚晨跪于席端曰：“臣幼承叔父训，始句萌至于扶疏^②。前日不自意，有司以名污贤能书^③;又不自意，被丞相府召为从事^④。重兢累愧，惧贻叔父羞^⑤。今当行，乞辞以为戒。”余曰：“若知彝器^⑥乎!始乎斫轮^⑦，因入规矩，刳中廉外^⑧，枵然而有容者^⑨，理腻质坚^⑩，然后如密石焉^⑪。风戾日晞^⑫，不副不聱^⑬。然后青黄之，鸟兽之^⑭，饰乎瑶金^⑮，贵在清庙^⑯。其用也幂以养洁^⑰。其藏也椟以养光^⑱。苟措非其所，一有毫发之伤，儡然与破甑为伍矣^⑲。汝之始成人，犹器之作朴^⑳，是宜力学为砻斫，亲贤为青黄，睦僚友为瑶金，忠所奉为清庙，尽敬以为幂。慎微以为椟，去怠以护伤，在勤而行之耳。设有人思披重霄而挹颢色^㉑，病无阶而升^㉒，有力者揭层梯而倚泰山^㉓，然而一举足而一高，非独揭梯者所能也^㉔。凡天位未尝旷^㉕，故世多贵人，唯天爵并者乃可伟耳^㉖。夫伟人之一顾，逾乎华章，而一非，亦惨乎黥刖^㉗。行矣，慎诸!吾见垂天之云在尔肩腋间矣^㉘。昔吾友柳仪曹尝谓吾文隽而膏^㉙，味无穷而炙愈出也。迟汝到丞相府^㉚，居一二日，袖吾文入谒^㉛，以取质焉^㉜。丞相^㉝，我友也。汝事所从，如事诸父，借有不如意，推起敬之心以奉焉。无忽^㉞!”

[注释]① 犹子： 侄子。② “始句萌”句： 从萌芽到枝叶繁茂，比喻人的成长。句萌： 草木的芽苗。草木出土时，弯的叫句，直的叫萌。扶疏： 枝叶茂盛分披的样子。 ③ “有司”句： 行政长官把我的名字也列入贤能的行列。有司： 官吏。书： 名册。④ 从事： 州刺史等的佐吏。⑤ 贻(yí)： 留下。⑥ 彝器： 古代青铜祭器的通称。⑦ 斫(zhuó)： 削砍。⑧ 刳(kū)： 剔净。廉： 打净多余部分。⑨ “枵(xiāo)然”句： 使中间空虚而能容纳东西。⑩ 理腻： 纹理细腻。⑪ 如密石： 像光滑细密的石头。 ⑫ 戾(lì)： 吹干。晞(xī)： 晒干，干燥。⑬ 不副(pì)不聱(áo)： 不破开，不粗糙。⑭ “青黄之”二句： 指涂上颜色，雕上相应图文。⑮ 瑶金： 美玉黄金。⑯ 清庙： 指祭祀的地方。⑰ 幂(mì)： 覆盖祭器的巾。⑱ 椟(dú)： 木柜。⑲ “儡然”句： 就会像破烂炊具一样无用。儡： 丧败。⑳ 朴： 原始状态。㉑ “设有人”句： 假如有人想直上九天揽白云。喻得高位。㉒ 病无阶而升： 担忧无阶梯而升高。㉓ 揭： 高举。㉔ “非独”句： 单凭搭梯者之力是不能升到很高的地方的。㉕ 天位： 王位。旷： 空缺。㉖ 天爵： 指仁义忠信，乐善不倦。见《孟子·告子上》。㉗ 黥(qínɡ)刖(yuè)： 古代的刑法，在脸上用刀刺刻涂墨和砍掉脚。㉘ “吾见”句： 意思是我看你是很有希望的。垂天之云： 语出《庄子·逍遥游》。㉙ 柳仪曹： 柳宗元。㉚ 迟： 希望。㉛ 谒： 拜见。㉜ 质： 凭证。㉝ 丞相： 裴度。㉞ 无忽： 不要疏忽。

[作者]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人。贞元进士，登博学宏词科，官至集贤殿学士，出任苏州刺史。因作过太子宾客，故世称刘宾客。曾与柳宗元等参加王叔文集团，失败后被贬为朗州司马。他的哲学论著《天论》，反对天命论，提出了“天与人交相胜”的著名论断。文章于韩柳外自成一家，其诗通俗清新，民歌味浓，为唐诗中别开生面之作。有《刘梦得文集》。

[鉴赏]刘禹锡精于古文，善五言诗，下笔琳琅，精裁密致，灿若珠贝。然品行却不为人所称道。王叔文弄权之时，刘禹锡亦颇怙威权，中伤端士而触犯众怒，人往往嘉其才而薄其行。在这封给侄子刘蔚的信中，亦能窥其一斑。信中先是以彝器作比，言为人为官之道： 应亲贤、睦友、忠敬、慎微、去怠，并无差池。然信之下段，以披重霄、登泰山为喻，明言非有贵人提拔，不能平步青云。所谓“伟人一顾，逾乎华章;而一非，亦惨于黥刖。”至此，前面所有的谆谆嘱咐在这里找到了归结点。所有“养洁”、“养光”、“护伤”的目的均为此“伟人一顾”。信中更具体的指示是： 走禹锡朝中挚友的门路，以起敬之心尊奉柳宗元及裴度，而他们也将成为刘蔚肩腋间的垂天之云。此文虽巧于比喻，笔法萧散有致，然终非吐露高洁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