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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修道院纪事·萨拉马戈》原文|读后感|赏析
释义

《修道院纪事·萨拉马戈》原文|读后感|赏析

【作品提要】

葡萄牙国王堂·若奥五世为获子嗣还愿,耗费无数人力和物力修建马芙拉修道院,无数民工来到马芙拉镇服役。“飞行家”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想建造能飞上天的大鸟,“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和“七个月亮”布里蒙达帮助他完成了这项发明。为了逃避宗教裁判所的追捕,三人乘坐那只大鸟飞上了天,并且鸟瞰了修道院工地的建造盛况。大鸟被迫降落后神父死于异乡,“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回到马芙拉镇。“七个太阳”在为修道院干活的同时经常维修那只大鸟,结果又一次飞上天,从此杳无音信。布里蒙达于是走上了寻找巴尔塔萨尔的道路,最后她找到了他,但他已被当作异教徒烧死了。

【作品选录】

巴尔塔萨尔紧跟在神父后面走进屋里,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弄不清都是些什么,或许他本指望看到一个大气球,一对巨大的麻雀翅膀,一口袋羽毛,所以对眼前的一切都迷惑不解。这么说就是这个;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回答说,当然是这个;说完他打开一个大木箱,取出一卷纸,把纸摊开,纸上画着一只鸟,那大鸟大概就是这样的,这一点巴尔塔萨尔能认出来,因为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一只鸟,他相信了,只要把所有这些材料按一定顺序在相应的部位连接好,就能飞起来。在“七个太阳”眼里,这张纸上画的只不过像一只鸟而已,并且这一点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神父与其说是为唐娜·马丽娅·安娜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解释起来,一开始口气严肃,后来越说越兴奋,你看到的这些是用来兜住风的帆,能根据需要移动;这是舵,用来掌握飞船的方向,不是随随便便能掌握的,要靠舵手的手和科学;这是航空船的船身、船头和船尾,形状像个海贝壳,在无风时使用的风箱的各个管道安装在这里,因为海上无风的情况经常发生;这些是翅膀,没有翅膀飞船就不能保持平衡;这些圆球我就不对你说了,这是我的秘密,只能告诉你,飞船里边没有它们就不能飞起来,但对这一点我还没有把握;在这个铁丝做的顶上,我们将挂上几个琥珀球,因为琥珀对太阳光线的热量反应灵敏,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这是指南针,没有它就到不了任何要去的地方;这些是滑轮,像海上的轮船一样,用来放开和收起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一切都安装完毕,并且各个部件都调整好之后,我就可以飞行了。对于巴尔塔萨尔,看到这张图就会信服,无需再作解释,道理很简单,我们没有看到过鸟的里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鸟飞起来的,但它确实能飞,为什么呢,因为鸟长成了鸟的形状,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什么时候?他只这样问了一声;我还不知道,神父回答说缺少个帮手,我一个人干不了这一切,有些活我干不了,没那么大力气。他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愿意来帮助我吗?巴尔塔萨尔后退了一步,显出惊愕的神色。我什么都不懂,是个农村里的人,除此以外人们只教给我杀人,还有,我现在这个样子,缺这只手;用那只手和这个钩子,你想干什么都能干,有些事情钩子比完整的手干得更好,在抓住一根铁丝或者铁片的时候,钩子感觉不到疼痛,并且不怕烧,我告诉你,上帝就是个断臂者,可他创造了世界。

巴尔塔萨尔吓得后退了一步,飞快地在胸前画个十字,仿佛不让魔鬼来得及干完要干的事。你在说什么呢,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什么地方写过上帝是个断臂者呢;谁也没有写过,这事不在书上,只是我说上帝没有左手,因为他选中的人都在他的右边,拉着他的右手,从来没有人提到过上帝的左手,连《圣经》上也不曾提到过,教堂里的权威神学家们也不曾提到过,上帝左边没有人,空着,什么都没有,所以上帝是个断臂者。神父深深吸了口气说,上帝没有左手。

“七个太阳”聚精会神地听完这番话,看了看那张图和地上放着的材料,还有那个未成形的大贝壳,微微一笑,抬起两只胳膊说,既然上帝是个断臂者并且创造了世界,我这个缺一只手的人也可以捆绑帆布和铁丝,让它们飞起来。

天还没有亮,号声便响起来。人们起了床,卷起被单,牛车夫们去给牛上套;监工处官员带着助手们从睡觉的房子里走出来,监工们也来了,他们正询问下达什么命令,怎样干。从车上卸下绳子和绞盘,把一对对的牛沿道路排列在两根粗绳旁边。现在只差印度航线上的大船了。这是一个用厚木板放在6个带硬木轴的大轮子上做成的平台,比要运的巨石稍大一些。来的时候要靠人力拉,卖力气的和指挥卖力气的都高声喊叫着,一个人不小心一只脚被轮子碾住了,只听见一声嚎叫,一声无法忍受疼痛的呼喊,这趟运输出师不利。巴尔塔萨尔就在很近的地方牵着他的那对牛,看见那人血流如注;他突然又回到了15年前的赫雷斯·德·洛斯·卡巴莱罗斯战场,时间过得多么快呀。对于他来说,痛苦已经司空见惯,但这一次来得太早了一些;那人已经走远了,一直在喊叫,人们用木板把他抬到莫雷莱纳去,那里有个诊所。巴尔塔萨尔在莫雷莱纳跟布里蒙达睡过一夜,世界就是这样,让巨大的欢快和巨大的痛苦、让健康者宜人的气息和腐烂的伤口的臭气聚在同一个地方;要想发明天堂和地狱只消了解人体就够了。地上再也看不到血迹,轮子碾,人脚踩,牛蹄子踏,土地把残留的血吸干了,只有被踢到旁边的一块鹅卵石上还带点颜色。

人们小心翼翼地松手中的绳索,倾斜的平台非常缓慢地下落,最后与泥瓦匠们打起的平平的土墙对好,现在需要的是科学和技艺了。车的所有轮子下都垫着大石块,使巨石被拉着在树干上挪动和落在平台并且滑动的时候车不至于离开土墙。整个表面都撒上土以减少石头回声,唉——喔;一边的牛比另一边的拉力大,没有准备好,唉——喔,开始拉了,200头一齐动起来,先是猛地一拽,随后就使起劲来,但马上又停下了,因为有的牛滑倒了,有的往外扭,有的往里歪,赶牛的人缺乏意识,绳子狠狠地磨在牛背上,在一片呼喊、咒骂和鼓动声中终于用几秒的时间校正了拉力,巨石在树干上前进了一拃。第一次拉得正确,第二次错了,第三次纠正前两次造成的误差,现在这边的牛拉,那边的停住,巨石终于开始在平台上挪动起来,下边仍然垫着树干,直到失去平衡,巨石才猛地下滑,掉在车上,砰的一声响,粗糙的棱角咬住了木梁,一动不动了。如果不出现其他问题,那里是否垫着土都无关紧要了。人们带着又长又结实的杠杆爬上平台,趁巨石尚未完全放稳用力撬起来,另一些人则用铁棍把能在土上滑动的木垫塞到巨石下面,现在就好办了,唉——喔,唉——喔,唉——喔,大家都起劲地拉,人和牛一齐用力,可惜唐·若奥五世没有在最高处拉,没有人能比他拉得更好。两边的绞车已经不用,所有拉力都集中在那台沿宽的方向捆住巨石的绞车,这就够了,巨石似乎变轻了,不费力地在平台上滑动,只是到最后重量完全落到平台上时又砰的响了一声,车的整个骨架都吱吱作响,要不是地面铺了一层层鹅卵石,非得连轮辐也陷下去不可。把车轮下垫着的大石块取出来了,现在车已不再有溜动的危险。这时候木工们上去了,手中拿着石工锤、钻和凿子,在厚厚的平台靠近巨石的地方隔一段距离打一个长方形的洞,在洞里打上锲子,然后用粗粗的钉子把锲子钉紧,这是个费时间的工作,其他人在那边树阴下面休息,牛一边反刍一边摇动尾巴驱赶苍蝇,天气很热。木匠们完成任务后响起号声,监工处官员来下达命令,把巨石捆在车上,这由士兵们负责,或许因为他们富于纪律性和责任心,也或许他们习惯于捆绑大炮,不到半小时巨石便牢牢捆住,一道又一道绳子,使之与车浑然一体,一动俱动。活儿干得干净利落,不用任何返工。远远看去,这辆车像个甲壳虫,像个又矮又胖的短腿乌龟;由于满是泥土,又好像刚刚从土地深处爬出来,好像它本身就是土地的延伸。人和牛都在吃晚饭,然后休息一会儿;如果生活中没有吃饭和休息这两桩好事,那就无须建造什么修道院了。

人们都说坏事不持久,尽管由于它带来的烦恼有时使人们觉得它持续很长时间,但有一点毫无疑问,这就是好事不永存。一个人听着蝉鸣惬意得昏昏入睡,这不是酒足饭饱,而是有自知之明的胃把很少的东西当成很多的东西;况且我们还有太阳,太阳也能养人,所以在号声响起的时候既然我们不能像在约沙法河谷那样唤醒死者,那么就别无他法,活人只好自己起来了。把各种用具收到车上,一切都要按清单清点,检查绳结,把绞盘捆在车上;那喊声又响起来,唉——喔,各自烦躁不安的牛开始往前拉,蹄子像钉在不平整的石头地上,鞭子在它们头上呼啸;车如同从土炉里拽出来的一样,开始挪动,车轮碾碎了铺在路上的大理石石子,这里从来没有运出过如此巨大的石板。监工处官员和他的某些高级助手已经骑到骡子上,另一些则必须步行,因为他们是低级助手,但是,所有这些人部分靠的是知识,部分靠的是指挥权,因为有权力才有知识,因为有知识才有权力;众人和牛不是这种情况,人和牛一样都是听使唤的,其中最好的总是那些有力气的。对这些人还要求会干活,不朝相反的方向拉,及时把垫石放在车轮下边,说几句鼓励牲口的话,能把力量和力量汇集在一起,使两者都成倍增加,归根结底这算不上什么学问。车已经上到斜坡中间,50步,也许不到50步;仍然在往上爬,遇到石凸起处便沉重地摇晃,这既不是殿下的马轿车也不是牧师的双轮马车,上帝让那些车柔软平稳。这里的车轴坚硬,车轮粗糙,牛背上没有闪闪发光的鞍具,人们也不穿整齐的制服,他们是方丹戈舞蹈队,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得参加圣体游行。为几年后主教向大家祝福时所在的阳台运送石头是一回事,我们自己既受祝福又是祝福者是另一回事,后者如同既播种小麦又吃面包一样。

在9年的时间里,布里蒙达一直在寻找巴尔塔萨尔。她领教了尘土飞扬和泥泞不堪的道路、松软的沙滩和尖利的石头,多少次刺骨的霜冻和两场大雪,她活下来了只是因为还不想死。她晒得黝黑,像尚未烧成灰烬便从火里抽出来的树枝,皮肤像裂开的水果一样到处是口子;在庄稼地里她是吓唬鸟儿的稻草人,镇子上的居民以为她是幽灵,在小地方或者边远村庄则引起一片惊恐。每到一地,她就问那里的人们是不是看见过这样长相的男人,他缺了左手,像王宫卫队的士兵那样高,满脸花白胡子,即使把胡子刮了,人们也不会忘记那张脸,至少我没有忘记,他可能从人们常走的大道上或者田间小径上来,也可能从空中掉下来,即从一只用铁板和藤条做的大鸟上掉下来。那大鸟有一张黑色的帆、一些黄琥珀球,还有两个隐藏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奥妙的棕黄色金属球,即便这一些只剩下了点残骸,不论是人的还是大鸟的残骸,请你们带我去,我不用看,只要用手在上面一摸就能认出来。人们都以为她是个疯子,但是又发现她其他言语和行动都非常清醒,于是又怀疑一开始的疑心是否不够理智了。最后,各个地方都认识她了,不少地方的人还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以女飞行家的称号,因为她经常讲那个奇怪的故事。她坐在各家门口,和当地女人们谈天,听她们埋怨,听她们哀叹,她们说起高兴事的时候比较少,因为这种事确实不多,感到高兴时也要埋在心里,也许因为对于是否感到了埋在心里的欢乐并不是总有把握,以免说出去竹篮打水一场空。无论她在哪里经过,都引起一阵躁动不安,男人们简直认不出他们的妻子了,因为她们忽然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丈夫,为他们没有失踪而惋惜,否则就可以到处寻找了。但是,这些男人们也询问,她走了吗,口气中透着心里难以言状的悲伤;如果女人回答说,她还在那里呢,男人们便又走出去,指望能在那片灌木丛中或者高处的庄稼地里看到她,或者发现她在河里洗脚、在甘蔗田后边脱衣服,不论她在做什么吧,只能饱一饱眼福,因为她手里拿着一只铁制的假手,万幸的是再也没有人死在那只假手之下。如果教堂里有人,她绝对不肯进去,只是坐在地上或者靠在廊柱上休息一下,我已经进去过了,现在我要走了,这不是我的家。听说过她的事的神父们捎口信让她去忏悔,他们想知道东跑西颠的女人隐藏着什么奥秘,想知道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和那双木然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很少眨眼,有的时候在某种光线下那双眼睛像一片湖水,上面云彩徘徊,不是空中一般的云彩,它们深深地潜入湖水之中。她让人告诉神父们,她早已许下愿,只有在感到自己有罪孽的时候才忏悔;没有比这样的回答更让人恼火的了,因为我们都有罪;但是,她和其他女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往往使她们沉思默想,我们都是女人,我们究竟有什么过错呢,你有什么过错,我有什么过错呢,实际上雄羔羊们把世界上的罪孽都包揽了;人们了解了这一点的那一天一切都必定重新开始。但是,她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并不都是这样,有时候被人讥笑,有人朝她扔石块;在一个村子里受到了这种粗暴对待以后她创造了一个奇迹,村里人险些把她当成神;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带遇上大旱,泉水干涸,井水用光了;她被赶走以后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圈,用吃早饭前的目光观察;第二天晚上,等村民们都睡觉了,她又进了村,站在广场中间大声喊道,在什么地方多深处有一个纯水层,我看见了;于是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水眼”,这时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这双眼睛在许多别的地方也找到了水层;鉴于她曾说过是从马芙拉来的,人们纷纷向她打听是否在那里认识一个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的男人,那是我的丈夫,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的兄弟,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的未婚夫,根据国王的命令,人家把他强行送到修道院干活,以后就再也没能见过他,他再也没有回来,莫非死在那里了,也许是迷了路,谁知道呢,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从此这个家无依无靠,土地荒芜了;要不他就是被魔鬼带走了,不过现在我有了另一个男人,只要女人肯把茅屋门打开,总会有男人进来,我说的这话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她也曾到过马芙拉,从伊内斯·安托尼亚嘴里知道阿尔瓦罗·迪约戈已经死了;关于巴尔塔萨尔,仍然杳无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

布里蒙达寻找了9年。开始的时候她数着季节,后来对季节的感觉不清楚了。最初她计算每天走多少莱瓜,4,5,有时候6莱瓜,但后来数字记乱了,不久以后,空间和时间都失去了意义,衡量一切的尺度变成了上午、下午、下雨、烈日、下雹子、雾天、好走的路,难走的路,上坡、下坡、平原、山地、海滩、河岸、数以千计的脸、无数张脸,比当年的马芙拉聚集的人多许多倍;见了女人她就询问,见了男人就看能不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答案,她既不看很年轻的也不看很老的,只看45岁左右的人,他离开我们升上天空时正是这个岁数,要想知道现在的年龄,只要每年加上一岁、每月加上一道皱纹、每天加上一根白发就行了。有多少次,布里蒙达曾想象过,她坐在一个镇子的广场上行乞,一个男人走过来,既不给钱也不给面包,而是拿出一个铁钩给她看,她把手伸进旅行背袋,掏出一个出自同一铸造炉的假手,这是她坚韧不拔的见证,是她的防身武器,布里蒙达,我总算找到你了;巴尔塔萨尔,我总算找到你了;这么些年你都在哪儿过的,都遇到了些什么艰难困苦呀;你先告诉我你的情况吧,是失踪了呀;好,我说: 两个人说起来,一直说到时间的尽头。

布里蒙达走了几千莱瓜的路,几乎一直光着脚,脚板,厚了,像生了一层软木。整个葡萄牙都曾在她的脚下,有几次还穿过了西班牙边界,因为在地上看不到有一条线隔开这边和那边,只是听到人们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时才转身往后走。在两年的时间里,她从海滩和大洋的陡壁走到了边界线上,后来又开始从别的道路到其他地方寻找,一边走一边打听,结果发现她出生的这个国家太小了,我曾到这里来过,我曾在这里路过;并且还遇到熟识的脸庞,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人们都叫我女飞行家;啊,记得,怎么样,找到你要找的男人了吗;没有找到;哎,可怜的女人;我路过这里以后他没有来过这里吗;没有,没有来过,我在这一带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起过他;好吧,我走了,再见;一路平安;只要能找到他。

找到了。她曾6次经过里斯本,这是第七次,这次是从南方来,从佩贡埃斯一带来的。过河的时候已经几乎是夜里,乘的是顺海潮的最后一条小船。旅行背袋里有点吃的,但是,每当她把食物送到嘴边,似乎有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一个声音对她说,不要吃,时候就要到了。她看到在黑洞洞的河水下很深的地方有鱼儿游过,水晶般的和银色的鱼群,长长的脊背有的平滑,有的长着鳞。房舍里的灯光穿过墙透出来,像雾中的灯塔一样散射。她走进铁匠新街,往右拐到奥利维拉圣母教堂,然后朝罗西奥走去,这是她28年前走过的那条路线。周围是人的幽灵,是人的雾霭。在城市的千种臭气中,夜晚的微风又吹来烧焦了肉的气味。圣多明戈斯广场聚集着一大群人,火把闪闪,黑烟滚滚,篝火熊熊。她穿过人群,到了最前边一排,那些都是什么人呀,她问一个怀里抱着小孩子的女人;我只知道3个,那边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是父女俩,是因为犯了信犹太教罪来的,另外一个,就是最边上那个,是演木偶喜剧的,叫安东尼奥·若泽·达·席尔瓦,其他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被处死的一共是11个人。已经烧了很久,难以分辨出他们的面目。在那一端正在烧着一个男人,他没有左手。也许由于烟垢产生了奇异的化妆效果,胡子是黑的,所以显得年轻。他身体中有一团密云。这时布里蒙达说了声,过来。“七个太阳”巴尔塔萨尔的意志脱离了肉体,但没有升上星空,因为它属于大地,属于布里蒙达。

(范维信 译)

【赏析】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候,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所以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不断地自拔与更新。萨拉马戈的《修道院纪事》所描绘歌咏的恰是人类在精神层面经历的艰险和不朽的抗争,是部享有国际声誉的小说。

《修道院纪事》的故事背景是18世纪初日趋衰落的殖民国家葡萄牙,骄奢淫逸的王权和窒息人性的宗教依靠镇压的手段坚守着危机四伏的江山。当时葡萄牙虽然趋于衰微,但仍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占据着大面积的殖民地。当国王唐·若奥五世询问财政状况时,拿着账簿的官员回答说,您说有钱就有钱,您说没钱就没钱,总之要到殖民地去征收。国王处理朝政的核心是支配和使用掠夺的财富,这是个建筑在殖民帝国、等级社会之上,运用军队、法庭、宗教裁判所作为镇压工具并且通过教会进行欺骗宣传的腐朽社会。小说真实与虚幻交相呼应,幻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荡涤着人们的思想,“活着的人们需要再生”,书中的故事扣人心弦,故事背后的深刻思想更令人折服!

《修道院纪事》是部历史题材的小说,马芙拉修道院的建造起源于国王唐·若奥五世感恩天主赐予后代,作者所选取的这一历史题材的确可以见于史册。圣方济各会的神父圣若泽不遗余力地向国王陈述建造修道院的必要,以使该教团从中渔利。为了让国王能够在有生之年领略修道院落成的宏伟仪式,4万人被从葡萄牙的各个角落强行征派到马芙拉镇建造修道院。他们已经被历史忘记,因为今天的游客没有人可以记起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名字;他们又没有被历史忘记,因为萨拉马戈带领我们看到了石头后面浮现的面孔。然而他带领游客观看的不是这座宏伟的修道院,而是两百多年前那些蚂蚁一样的工匠,那片泥泞的地狱一样的工地。葡萄牙最古老的科英布拉大学文学系雷斯教授评价说:“萨拉马戈将目光投向历史中被遗忘的事件和人物身上。他向人们展示的历史,不同于官方文本,而是以虚构的手法重写的历史。”

《修道院纪事》散发着民主、平等、自由和博爱的精神气息,想象力十分丰富。国王唐·若奥五世是通过权力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书中的另一个人物洛伦索神父则是通过才智实现自己的理想。洛伦索神父是神职人员,按道理说他应该笃信上帝,可是宗教裁判所从反面教育了他,使他认识到真正的上帝是人类自己,是人类的智慧。洛伦索神父研究如何构造会飞的大鸟,“七个太阳”负责具体的建造,而“七个月亮”负责收集使大鸟升到空中的意志。为此他们远赴异乡寻求典籍的启示,为此他们用藤条和铁丝搭建会飞的大鸟,为此他们潜入瘟疫横行的房间收集已经死亡的人的意志。最终他们操纵大鸟俯瞰国王永远看不到的修道院工地的全景,这是向王权专制统治、宗教愚昧势力的大胆挑衅。“宗教的灵魂已经稳不住摆脱陈腐的意志。”作者的态度非常鲜明: 揭露、批判强权意志,讴歌、赞美奋斗意志。这正是葡萄牙文学发展到20世纪40年代出现的新现实主义的基本特征之一: 以文学的形式探索人类意识的提升!

《修道院纪事》的爱情故事感人至深,焕发出动人的光彩。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最初相识在火刑柱前,布里蒙达很直率地问对方的名字,仿佛《旧约》里上帝说: 要有光,便有了光。巴尔塔萨尔呢,也只是觉得她的眼睛极其诱人。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们一起建造大鸟,一起收集意志,一起冒险飞行,一起照顾大鸟,后来巴尔塔萨尔又被大鸟带上天空,布里蒙达开始在整个葡萄牙疯狂地寻找她的情人。整整九年的流浪终于让布里蒙达又在火刑柱前找到了她的情人,小说家故意隐去了他们的絮语,只让读者看到柔韧的爱情。虽然他们生活在穷困的底层,却同样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灵魂、自己的道德和自己的追求,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他们的爱情,甚至死亡也不能。社会阴霾,世事艰辛,他们仍旧怀着对生活的希望努力着,启示了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不公和不幸的人们,启示了渴望改造现实的人!

《修道院纪事》是部内容异常丰富的恢宏巨著,艺术成就更是备受关注。萨拉马戈像个手段高明的厨师,运用了多种多样的艺术手法,把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做成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修道院纪事》的语言平易近人,文笔洗练而富有诗意,处处流露出作者对奢华的对称排列的偏爱,有时甚至几百字的一句话就自成一段。他还删去了对话的书写标志,对话与叙述连成一体,不分段落,说话人轮流更替使对话成了一连串的句子,标点符号也节约到吝啬的地步。小说创造出一个平凡而又神奇的世界,创作手法、语言风格和人物性格水乳交融,叙述十分流畅,就像脑中不断涌出的念头。葡萄牙文的《修道院纪事》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句子和段落像一个永无止境的滚动着的背景,过去和现在、小说和历史在纸上被来回刷洗,甚至有点倾向于口语表达中那种零散的感觉,而且这些长句大都是排比,气势磅礴,感染力强。

《修道院纪事》的反讽艺术非常高超,是通过一种表面幽默调侃、实则沉痛深刻的语言写出那个梦魇社会的真实、无奈、黑暗和真理。作家和批评家欧文·豪称萨拉马戈是“反讽的行家”。无疑,在《修道院纪事》中反讽的不时亮相能更深刻地表达作者的困惑、不安和疑问,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心酸落泪。萨拉马戈用故作庄重的语调描述滑稽怪诞的事物,用插科打诨的文字表达严肃深邃的哲理,用幽默嘲讽的语言诉说沉重绝望的境遇,用冷漠戏谑的口气讲述悲惨痛苦的经历。这种辛辣的文风是作者对荒唐的现实最决绝的反抗,这种独特的反讽是作者对黑暗的境遇最有力的打击。伊索每讲完一个寓言故事都会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们,但萨拉马戈却狡猾地藏起了自己的说教,除了对王室和宗教的批判明白无误地暴露,其余的都留给读者自己去猜。反讽的进攻是拐弯抹角的,就像一面多棱镜,可以在不同的层面上为作品拓展出多视界的艺术景致,因其给人出其不意的震撼更是刻骨铭心。作者运用反讽的手法积极参与社会问题的解决,政治倾向性十分鲜明。

《修道院纪事》使用了象征隐喻的手法。意大利著名制片人费里尼曾说《修道院纪事》是他所读过的“最有意思的小说之一”。大鸟的发明、设计、制造和试飞占全书三分之二的篇幅,洛伦索神父是试图实现飞行梦想的探索者,在葡萄牙历史上确有其人其事,但没有资料表明他曾经飞翔过。萨拉马戈抓住这个故事显然意在表现人类意志中的智慧和创造精神,飞行器大鸟就象征着人类依靠聪明才智来实现自己理想的奋斗意志。这部小说的创作年代正是葡萄牙从独裁统治走向民主的时期,作者笔下的民主是群众的意志,这体现在“大鸟”身上,但首先需要像“七个太阳”和“七个月亮”这样的领袖到群众中去收集。巴尔塔萨尔虽然被宗教裁判所逮捕并处以火刑,但他的意志和思想还在群众中,还有布里蒙达这样的新人继承他的意志,这对底层的人们来说就有了希望。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始终伴随着智慧与愚昧、真理与谬误、自由与奴役、民主与专制的殊死搏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修道院纪事》给读者的启迪远远超出葡萄牙而为世界所瞩目。

萨拉马戈获199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理由是“通过由想象、同情和讽刺所维系的语言故事,不断地使我们对虚幻的现实有更深的理解”。《修道院纪事》的有趣叙述中隐含着一些更深刻的东西,作家通过文学的形式探索人类意识的提升。《修道院纪事》表达了作家强烈的人类命运感和社会责任感。“一个伟大作家,要热爱艺术,热爱人类,但首先要热爱人类。”罗曼·罗兰的这句至理名言在萨拉马戈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萨拉马戈无愧为这个时代伟大的作家,他用振聋发聩的声音激励人们理性而又饱怀热情地去迎接新世纪的光芒!

(臧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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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2 15: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