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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父亲·[瑞典]斯特林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释义

《父亲·[瑞典]斯特林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父亲·[瑞典]斯特林堡》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上尉要把女儿伯塔送到城里去接受新的教育,他的夫人罗拉却不同意这么做。这时,奥斯特马克大夫来到上尉家,罗拉为了夺回对女儿的控制权,经过巧妙的设计,向奥斯特马克大夫暗示上尉已经患有精神病。同时,罗拉设计让上尉开始怀疑伯塔是否是自己的女儿。上尉对女儿这件事所表现出来的焦躁不安,恰好成为他患有精神病的佐证。最后,连上尉的奶妈也相信了这一点。于是罗拉、奥斯特马克大夫和奶妈,设计了一个圈套,让上尉穿上了象征着精神病患者的紧身衣,上尉在痛苦和绝望中晕厥,是疯是死无人知晓。



【作品选录】

第三幕



布景同前。次日晨。换了一盏新灯,亮着。糊着墙纸的门用一把椅子顶着。

第一场



罗拉、奶妈

罗拉他给你钥匙了吗?

奶妈给我钥匙?不,上帝保佑,是耐伊德把先生的衣服拿出来刷的时候,我掏出来的。

罗拉这么说今天是耐伊德值班了?

奶妈是耐伊德值班!

罗拉把钥匙给我!

奶妈好,这可是简直跟偷一个样。夫人,您听得见他在楼上的脚步声吗?他正在上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哪。

罗拉门关好了吗?

奶妈关好了!

罗拉(打开书桌,坐在书桌前面)玛格丽特,你要控制住你的感情。现在只有保持冷静,才能保全我们自己。(有人敲门)谁呀?

奶妈(打开通往前厅的门)是耐伊德。

罗拉让他进来!

耐伊德(进来)上校那里送来的急件。

罗拉拿过来吧! (看急件)好!——耐伊德,你把枪里和背包里的子弹都拿出来了吗?

耐伊德按照您的吩咐拿出来了!

罗拉到外面等着,我给上校写回信!

耐伊德下。罗拉写信。楼上传来锯木声。

奶妈夫人!现在他在上面做什么呀?

罗拉别说话,我在写信!

奶妈(低声自言自语)唉,上帝发发慈悲保佑我们大家吧!这一切的结局会怎么样啊?

罗拉好,把信交给耐伊德!这些事一点也不能让我母亲知道!听见没有?

奶妈向门口走去。罗拉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文件。

第二场



罗拉。牧师拿起一把椅子,挨着罗拉坐在桌子旁。

牧师晚上好,妹妹。你已经听说了,我一整天都在外边,所以现在才来。我听说这里出了麻烦事。

罗拉是啊,哥哥,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一夜和这样一天。

牧师啊,我看你倒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罗拉谢天谢地,我倒没有受伤,可是你可以想象当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牧师不过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听到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罗拉事情是从他胡思乱想、怀疑他不是伯塔的父亲引起的。最后他把一盏点着的灯朝我脸上扔了过来。

牧师太可怕了!这完全是精神失常。这可怎么办呢?

罗拉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防止他再次行凶,大夫和医院说了,让他们送一件紧身衣来。我给上校写了信,在此期间我要设法熟悉一下他管得乱七八糟的家务。(打开另一个抽屉)

牧师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不过我一直预感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水火不相容,最后一定会爆炸!抽屉里有什么东西?

罗拉看,他把东西都藏在这里!

牧师(翻抽屉)我的天啊!这是你的布娃娃;这是你的洗礼帽;伯塔的铃铛;你的信和小金盒……(擦眼泪)他一定还很爱你,罗拉。这样的东西连我都没有收藏!

罗拉我相信他以前是爱我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牧师这张大纸是什么?——是一张购买坟地的契约!——对,进坟墓总比进疯人院强!罗拉!告诉我:你在这件事情上真的一点儿责任也没有吗?

罗拉我?一个人变成疯子我有什么责任?

牧师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了!不管怎么说还是骨肉亲啊!

罗拉你信口开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牧师(两眼盯住她)你自己知道!

罗拉知道什么?

牧师我用不着说!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这样正好符合你一个人抚养孩子的愿望。

罗拉你的话我不明白!

牧师我真羡慕你!

罗拉真的吗?

牧师我要当这个自由思想家的监护人!你要知道,我一直把他当作我们田地里的一棵野草!

罗拉(勉强短促地一笑,然后立即非常严肃地)我是他的妻子,你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牧师我觉得你很厉害呀,罗拉!厉害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一只陷入了圈套的狐狸:宁愿咬断自己的一条腿也不让人把你逮住!——像一个精明强干的盗贼:不需要任何帮手,甚至你的良心也不需要!——照照镜子看看!量你也不敢!

罗拉我从来不照镜子!

牧师不,你不敢!——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杀人不见血斑,放毒不留痕迹!一个在法律上无懈可击的小小的无辜的暗杀,一种无意识的犯罪。真的无意识吗?真可谓是一种美妙的发明!你听他在楼上怎么折腾!——当心!这个人一旦挣脱,他会把你锯成两段!

罗拉你讲得滔滔不绝,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去控告我吧,如果你能办得到!

牧师我办不到!

罗拉你看!你办不到,这是因为我无罪!——你去照管被你监护的人吧,我去照管被我监护的人!——啊,大夫来了!

第三场



人物同前场。大夫上。

罗拉(站起)欢迎您,大夫先生。我想您愿意帮我的忙,对吗?遗憾的是恐怕没多少办法了。您听,他在楼上这样折腾!现在您完全相信了吧?

大夫我完全相信这里有过一次暴行,现在的问题是把这种暴行看成是愤怒所致,还是由于精神失常。

牧师不管他是否愤怒,您不能不承认他受着一些固执想法的折磨。

大夫我认为,牧师先生,您的想法更加固执!

牧师我对最高神灵坚定的信念……

大夫我们抛开看法不谈!——夫人,这就看您愿意看到您丈夫进监狱付罚款,还是进疯人院了!您对上尉先生的举动有什么看法?

罗拉我现在无法回答!

大夫就是说,关于怎样做才能对家庭最有利,您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看法,对吗?牧师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吗?

牧师哦,两种做法都是骇人听闻的……不好谈什么看法。

罗拉不过只判他付罚款,他还会重犯的。

大夫把他关进监狱,不久也会放出来。这就是说,我们各方都认为最好是立即把他当作精神病患者处理。——奶妈哪里去了?

罗拉有什么事吗?

大夫我想让她在我跟病人谈话以后,根据我的命令,把紧身衣套到病人身上去!早了不行!紧身衣就在外面!(走出去,从前厅取来一个大包袱)请奶妈进来!

罗拉拉铃。

牧师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奶妈上。

大夫(取出紧身衣)请您注意!为了避免病人继续行凶,在我下命令的时候,您悄悄从背后把这件衣服给上尉穿上。这衣服的袖子要在背后缚住,为的是限制他的行动。这里有两条带铁环的带子,套上去以后,您必须把带子拴在椅背上或沙发上。您能做这件事吗?

奶妈不,大夫先生,我不能,不能。

罗拉您为什么不自己做,大夫先生?

大夫因为病人对我有怀疑。您,夫人,本来最合适,不过我担心他对您也有怀疑。

罗拉做了个苦脸。

大夫可能您,牧师先生……

牧师不,我谢绝!

第四场



人物同前场。耐伊德上。

罗拉你把信送去了吗?

耐伊德遵照您的吩咐送去了!

大夫噢,是你呀,耐伊德!你了解这里的情况,知道上尉得了精神病。你一定要在这里帮我们照顾病人。

耐伊德如果我能为上尉效劳的话,您知道,我会做的!

大夫你要把这件紧身衣套在他身上……

奶妈不行,他不能动他;耐伊德不能伤害他。宁可让我轻轻地、轻轻地给他穿上!不过耐伊德可以站在外面,在需要的时候帮我一下……他只能做这点事。

糊着墙纸的门被敲得直响。

大夫他来了!把紧身衣放在椅子上,用您的头巾盖住。你们暂时都出去,让我和牧师来招呼他,因为那个门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被砸坏的。快点!

奶妈(从左边下)耶稣保佑!

罗拉把书桌关上;接着从左边下。耐伊德从后边出去。

第五场



糊着墙纸的门被砸开,锁脱落,顶着门的椅子被推倒在地板上。上尉腋下夹着一摞书上。大夫和牧师。

上尉(把书放在桌子上)书都在这里了。你们可以把这些书都看一看,每一本书里都有,也就是说我并不疯!这里可以找到《奥德赛》第一首诗的第二百一十五节,乌普萨拉译本的第六页。那是忒勒玛科斯对雅典娜说的话。“我母亲硬说他——这里的‘他’是指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我自己可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忒勒玛科斯对最守贞节的女人珀涅罗珀也有这种怀疑。妙极了!啊!这里还有预言家厄色基耳的话:“疯子说:瞧,这就是我的父亲,可是谁知道他是哪一个的屁股下出来的?”这很清楚!这是一本什么书呢?是密尔兹里雅科夫写的一本俄国文学史。俄国最伟大的诗人亚历山大·普希金死了。与其说他的死是由于在格斗中胸部中了子弹,还不如说他是被关于他妻子不忠诚的谣言折磨死的。然而他在临终时还发誓说他的妻子是无辜的。蠢驴!蠢驴!他怎么能在这件事情上打保票呢?啊,你们听我念书!——噢,尤纳斯,你在这里呀!你是大夫,自然要在这里!你们听说过我是怎样回敬一位英国女士的吗?她抱怨说,爱尔兰人经常用点着的煤油灯打他们妻子的脸。——“上帝知道,那要看什么女人了,”我说。——“什么女人?”她怪声怪气地说。——“当然了!”我说。“当一个男人,一个始终爱着和崇拜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到了拿起一盏点着的灯去打她的时候,那不是可想而知了吗?!”

牧师可想而知什么?

上尉什么也不知道!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相信,你说对吗,尤纳斯?相信会进天堂!哦,是这样!不,我知道也相信会进地狱!这点我是知道的。

大夫上尉先生!

上尉住口!我不想和你们说话,我不想听你们像传声筒一样把在里边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我指的是在那边说的话!你们自己知道!——告诉我,尤纳斯,你相信你是你孩子的父亲吗?我记得你们家有个家庭教师,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人们议论纷纷。

牧师说话要有分寸,阿道尔夫!

上尉摸摸你的背上是不是有个硬壳。我实在不相信牧师的脸会变色!对,对,那只是议论议论罢了,可是老天爷,议论也太多了。不过我们这些真正的男子汉统统都是可笑的恶棍。对不对呀,大夫先生?你们的夫妻关系怎么样?你们家里不是有个可爱的中尉吗,嗯?等一下,让我猜猜!他的名字叫……(凑到大夫耳边小声说)——真的,他的脸色也变了!你不要生气。她已经死了,被埋葬了,做过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不过我认识他,他现在是——看着我,大夫!——不,看着我的眼睛——是骑兵少校!我实在不相信他也当了王八!

大夫(烦恼地)上尉先生,您说点儿别的行不行!

上尉看!我一说他是王八,他马上就要我改变话题!

牧师阿道尔夫,你要知道,你有精神病啊。

上尉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如果让我对你们明智的头脑进行长期折磨,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把你们关进疯人院的!我有精神病,可是我怎么得的呢?这与你们无关,和任何人无关!你们现在愿意谈点儿别的吗?(从桌子上拿起相册)老天爷呀,这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我的?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你们知道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吗?为了让社会接受自己,要先结婚,然后马上离婚,变成情夫和情妇,再收养孩子。这样至少可以肯定孩子是自己养的。这样做对吗?可是现在这一点对我又有什么用呢?既然你们现在夺走了我的永生,这对我还有什么用呢?既然我再也不为什么活着,科学和哲学对我还有什么用呢?我既然失去了荣誉,还怎么能活下去?我把我的右臂、半个脑子和一半脊髓嫁接到了另一棵树干上,因为我以为它们能长在一起,结合在一棵更完美的树上,可是有人拿刀子从嫁接的地方割断了,这样我现在只是半棵树,但是另外的半棵却在我逐渐枯萎和死亡的时候带着我的胳膊和我的半个脑子成长,因为我所献出的是我身上最好的部分。现在我愿意死!你们想对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已经不存在了!

大夫和牧师耳语;他们走进左边的房子里。

第六场



上尉。伯塔上。

上尉缩成一团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

伯塔(走到他身边)爸爸,你病了吗?

上尉(疲倦地仰起头)我?

伯塔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吗?你知道你用灯打过妈妈吗?

上尉我打过?

伯塔对,你打过!你想如果她受了伤怎么办?

上尉那有什么要紧?

伯塔你这样说话就不是我的父亲!

上尉你说什么?我不是你的父亲?你怎么知道的?谁对你说的?那么谁是你的父亲?谁?

伯塔哦,至少不是你!

上尉你也说不是我!那么是谁?谁?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我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我的孩子当着我的面说我不是她的父亲!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说是对你母亲的侮辱吗?难道你不懂得,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是可耻的吗?

伯塔不要说妈妈的坏话,你听见了吗?

上尉啊,你们串通一气,一块对付我!对,你们一直是这样做的!

伯塔爸爸!

上尉不要再这样叫!

伯塔爸爸,爸爸!

上尉(把她拉到身边)伯塔,亲爱的孩子,你确实是我的孩子!对,对,不可能不是。一定是!别的想法只不过是病态的想法,就像传染病和发烧一样随风飘来的。看着我,好让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灵魂!——不过我也能看到她的灵魂!你有两个灵魂,你用一个灵魂爱我,用另一个灵魂恨我。但是你只应该爱我!你必须只有一个灵魂,否则你就永远不得安宁,我也不得安宁。你必须只有一种思想,就是我的思想的产物;你必须只有一种意愿,就是我的意愿。

伯塔我不愿意!我愿意像我自己这样。

上尉那不行!你要知道,我是一个野人,我想把你吃掉。你的母亲曾想吃掉我,可是她没有办到。我是沙特恩,沙特恩吃掉了他的孩子们,因为有人预言,他如果不把他的孩子们吃掉,他的孩子们就会把他吃掉。吃人或者被人吃掉!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不吃掉你,你就要吃掉我,你已经露出了牙齿!但是不要怕,我亲爱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走到放武器的地方,拿起一支左轮手枪)

伯塔(想法躲避)救命呀,妈妈,救命呀,他要打死我!

奶妈(上)这是怎么回事,阿道尔夫先生?

上尉(查看手枪)你把子弹拿走了?

奶妈噢,我收起来了,不过坐下来,平静一点,让我把子弹拿回来!

拉着上尉的胳膊,把他拉到一张椅子上。他疲倦地坐着。接着她拿出紧身衣,站在椅子后面。 伯塔从左边悄悄地下。

奶妈阿道尔夫先生,您还记得过去的事吗?当时您还是我可爱的小宝贝,我晚上给您盖被子,为您祈祷。您还记得吗,夜里您渴的时候,我给您喝水?您还记得吗,您做了恶梦睡不着的时候,我点上灯给您讲动听的故事?您还记得这些吗?

上尉讲下去,玛格丽特,这使我脑子平静多了!讲下去!

奶妈好吧,但是您要仔细听着!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您拿了一把大菜刀要去刻船,我走进屋里不得不把菜刀骗过来。您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别人一定得骗您,因为您总不相信别人是出于好意。“把那条蛇给我!”当时我说,“不然它会咬你的!”这样您才放下菜刀! (从上尉手里把手枪拿过去)叫您穿衣服您不愿意穿的时候也是这样。当时我不得不慢慢地劝说,我说我要给您穿上一件金袍,把您打扮得像一个王子。于是我把绿绒布做的小褂儿拿出来,放在你的胸前说:“好孩子,两只胳膊一齐伸进去!”我还说:“好好坐着,让我把背上的扣子扣上!”(她把紧身衣给他套上。)然后我又说:“站起来吧,在地板上好好走走,让我看看合适不合适……”(她把他领到沙发旁边。)然后我又说:“现在去睡觉吧。”

上尉你说什么?你让我穿着衣服去睡觉?天啊!你在我身上搞了什么名堂?(想挣脱)啊,你这个狡猾的鬼女人!谁能想到你会这样聪明!(在沙发上躺下)被人活捉,被当犯人剪短了头发,受了欺骗,可是不能死!

奶妈原谅我,阿道尔夫先生,原谅我,我不过是避免您把孩子打死!

上尉你为什么不让我打死孩子?活着是在地狱,死是进天堂,孩子是属于上天的!

奶妈您知道来世是什么样吗?

上尉人们只知道这件事,对于生活则一无所知!唉,如果一开始知道该有多好!

奶妈阿道尔夫先生!改变您冷酷的心肠,向上帝请求宽恕吧,现在还不晚!当救世主说“今天你就要跟着我进天堂”的时候,对被吊在十字架上的盗匪来说也不算晚!

上尉你已经跟在死尸后边哇哇叫了,你这只老乌鸦!

奶妈从口袋里掏出圣诗集。

上尉(大声喊)耐伊德!耐伊德在吗?

耐伊德进来。

上尉把这个女人撵出去!她想用圣诗集来熏死我。把她从窗子里扔出去,从烟囱或者从别的什么地方扔出去。

耐伊德(看着奶妈)愿上帝衷心保佑您。上尉先生,不过,不过我不能!我绝对不能!如果这里有六条汉子,我都能把他们扔出去,可是一个女人……就不行了。

上尉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嗯?

耐伊德我能制住,但是您要知道,有一种特殊的东西使人不愿意对女人动手。

上尉什么特殊的东西?难道她们没有对我动手吗?

耐伊德她们动手了,但是我不能,上尉先生!这简直就像您让我去打牧师一样。有神灵附体!我不能动手!

第七场



人物同前场。罗拉上,摆手让耐伊德出去。

上尉翁法勒呀!翁法勒!现在赫剌克勒斯在为你纺线,你却在玩木棒!

罗拉(走到沙发前)阿道尔夫!看看我。你相信我是你的敌人吗?

上尉我相信。我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我的母亲是我的敌人,因为她怕痛不愿意生我。她剥夺了我发育所需要的养分,把我变成了一个半残废的人!我姐姐是我的敌人,因为她要我对她低声下气。我拥抱过的第一个女人是我的敌人,因为她对我献给她的爱情的报答是让我害了十年病。我的女儿是我的敌人,因为她要在你我之间进行选择。你——我的妻子,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因为你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还不肯放过我!

罗拉我并没有想要这样的事发生,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说我把你看作妨碍我的东西,并想法摆脱你,这种模糊不清的想法我可能有,但是如果说你从我的做法上看出有某种打算,那倒也可能,不过我没有意识到。我做事从来不认真考虑,而只是顺着你的路子去做。即使我犯下了罪,在上帝和良心面前我也感到无罪。你一直就像压在我的心上的一块石头,它压呀,压呀,以致我的心总想设法把压在它上面的东西甩掉。就是这样!如果我无意识地使你受了打击,我现在请求你原谅。

上尉你这样说倒似乎可能!不过对我有什么用呢?这是谁的错误呢?可能是精神婚姻的错误?以前结婚是娶一个妻子;现在是和一个女实业家合伙,或者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这样就等于强奸了合伙人,侮辱了朋友!爱情,健康真挚的两性爱到哪儿去了?这样做就导致了爱情的毁灭?在没有共同账目的情况下,爱情的股份又怎样在股东中间分红呢?公司倒闭的时候谁是股东?谁是孩子的真正父亲?

罗拉你在孩子问题上的这些怀疑是毫无根据的。

上尉可怕之处就在这里!如果有起码的根据,那我就可以抓住不放,弄个水落石出。而现在只有影子,藏在树丛里,伸出头来笑。现在就像是对空舞剑和进行空弹模拟战。惨痛的现实应该引起反抗,激发身心去行动,但是现在……我心乱如麻,我的脑子在空转,直到起火!给我头下放个枕头!往我身上盖点东西!冷啊!我冷得厉害!

罗拉摘下头巾盖在他身上。奶妈出去取枕头。

罗拉把你的手伸给我,朋友!

上尉我的手?让你绑在背后的手?翁法勒呀!翁法勒!但是我的嘴感觉到了你柔软的头巾;它就像你的胳膊一样温暖、一样柔软,它就像你年轻时的头发一样散发着香子兰的气味!罗拉,在你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在遍地长满报春花、头上有鸫鸟歌唱的桦树林里散步,那是多么美好啊!多么美好啊!想想看,以前生活是多么美好,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你不想让生活变成这样,我也不想,但仍然变成了这样。是谁主宰着我们的生活?

罗拉是上帝。

上尉过去是男战神,现在是女战神!把躺在我身上的猫拿走!拿走!

奶妈拿着枕头进来,取下放在他身上的头巾。

上尉把我的军衣拿过来!盖在我身上!

奶妈从衣架上摘下军衣,盖在他身上。

上尉唉,你总想从我这里夺走我坚硬的狮皮!翁法勒呀!翁法勒!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你假装主张媾和而发明了解除武装的妙计。赫剌克勒斯呀,在他们夺走你的木棒以前赶快清醒过来吧!你还以华丽的盛装为借口,想偷偷骗走我们的盔甲。不,我告诉你,这是铁,在变成盛装之前它是铁。过去做战袍的是铁匠,而现在是绣花女!翁法勒呀!翁法勒!勇而无谋的强者却成了诡计多端的弱者的囚徒。呸,你这个鬼女人,女人都不得好死!(他想站起来向她脸上吐唾沫,但又摔倒在沙发上。)你给我的是什么枕头,玛格丽特?这么硬,这么凉,这么凉!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对,就这样!让我把头放在你的腿上!就这样!——真暖和!俯在我身上,好让我挨着你的胸口!啊,在女人的怀里睡觉可真舒服,不论是在母亲的怀里或在情妇的怀里都好,但最舒服的是在母亲的怀里!

罗拉你愿意看看你的孩子吗,阿道尔夫?说吧!

上尉我的孩子?一个男人是没有孩子的,只有女人才生孩子,所以当我们男人无儿无女地死去的时候,未来就会变成你们的!啊,喜爱孩子的上帝!

奶妈听,他在祈求上帝!

上尉不,是祈求你哄着我睡觉,因为我累了,太累了!晚安,玛格丽特,在女人中只有你该得好报!

他站起来,但尖叫一声摔倒在奶妈的腿上。

第八场



罗拉走到左边去喊大夫。大夫和牧师上。

罗拉快帮帮我们吧,大夫,是不是太晚了?看,他不喘气了!

大夫(摸病人的脉搏)是晕厥!

牧师他死了吗?

大夫没有,他还可以苏醒过来,但苏醒到什么程度就不知道了。

牧师终于死了,然后就等着末日审判了……

大夫没有什么审判! 也没有什么控告!您相信上帝主宰人类命运,应该和他谈谈这件事。

奶妈牧师,他在最后一刻还向上帝祈求呢?

牧师(对罗拉)是真的吗?

罗拉是真的!

大夫如果是这样,我的医术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对他信不信上帝就像对他的病因一样无法判断。试试你的办法吧,牧师先生!

罗拉您在灵床前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大夫?

大夫就是这些!再多我就不知道了。让知道更多的人来说吧!

伯塔(从左边上,向母亲跑过去)妈妈,妈妈!

罗拉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

牧师阿门!

(高子英李之义译)



【赏析】

本剧虽然是斯特林堡自然主义时期的代表作,却与左拉式的自然主义作品迥然不同,更注重人物内心冲突的描摹和呈现,而非对自然环境的忠实再现;所以往往被人称为“心理自然主义”(the psychological realism)。因而有两点似乎可以给予特别注意:第一,它强烈地表现了斯特林堡对在欧洲方兴未艾的女性主义思潮的憎恶情绪,尤其是第二次失败的婚姻在他心灵深处烙下的对女性的敌意,使他在该时期专注于表现两性之间的冲突,以及女性在其间所张扬出来的冷酷和杀机。这是《父亲》一剧创作的深层动机;第二,由于作者著名的人格紧张和多次不良婚姻的刺激,表现为某些戏剧场景呈现出极度夸张。

《父亲》是一部非常有特色的剧目,内容是一般的家庭纠纷,但表现出的意义很不一般。整部戏就如同拉满弓的箭,观众的情绪也一直处在紧张状态,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部剧,那么非“惊惧”二字莫属。整部戏的节奏并不快,但始终让人感到紧张、阴郁、压抑、喘不过气来。

斯特林堡让男主人公用大段的独白对我们的耳朵和心灵狂轰滥炸,甚至不惜裸露出他自己的灵魂的残缺与阴暗。剧中的父亲作为一个骑兵上尉肩负了家庭的主要责任,同时也享有了在家庭中的绝对权威的地位,如他对妻子所说的,“我如果病倒了,就会丢掉公职,你们就要吃苦。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会得到我的人寿保险。但是如果我自杀,你们就会一无所有。所以我活下去对你们有好处”。罗拉的一切阴谋也正是从这点出发的。她发现,要夺回对女儿的权利,就必须剥夺父亲的这种优势,但她同时也敏感地意识到,对父亲权利的剥夺不能以丧失家庭经济利益为代价。于是她选择了把丈夫送到精神病院来解决这个问题,第二幕的第五场最后,妻子罗拉说道:“现在你作为一个不幸然而是必要的父亲和家庭供养者,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你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你可以走了。”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出剧仅仅看成一个家庭内部的权力更替,就略显肤浅了。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从两个更广的层面来分析。

第一个层面是由家庭到社会:从文本来看,这是对父亲权利的怀疑和颠覆,扩展来看,就是对以父权制为基础的社会秩序的颠覆。

如果我们开始怀疑上尉的精神状态,那么我们来分析,上尉除了代表父亲和父权制社会的权力和秩序以外,还代表了什么。剧中的上尉虽然是一名军人,但他对自然科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很深的造诣。这点,从他和大夫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来。但作为父亲,对这个家庭的经济职责的承担让他放弃了对自己兴趣的追求。然而,妻子罗拉并不理解他的牺牲,在她看来,父亲对于一个家庭所承担的经济责任是自然而然的,也就是说,上尉作为一个父亲,他在家庭中享有的权利也是通过对经济责任的承担来换取的。在父权制社会下,这就是所有家庭的规则。如果这样的父亲精神状态有问题,那么他所代表的这种秩序也应该是有问题的。这种疑问,可以说是作品对这种建立在理性思维模式下的西方社会发展模式的深刻反思。

第二个层面是人们在颠覆这一过程中赤裸裸呈现的人性。作为妻子的罗拉,在从丈夫手中夺取对女儿的控制权的过程中所呈现出的这种人性的丧失是让人“惊惧”的。设计陷害自己的丈夫是精神病人来获取对女儿的控制权,似乎在逻辑上显得牵强,但这并不是作者关心的问题。斯特林堡想表达的是权力在颠覆过程中的作用,是权力对人性的腐化摧残。

在第二幕的第五场里,罗拉和上尉的对话中不停地谈论到权力问题,上尉说:“我感到,在这一场搏斗中,你我之中必定有一个要灭亡。”罗拉说:“谁?”上尉:“当然是弱者了。”罗拉:“强者就有理吗?”上尉:“强权即真理,一向如此!”罗拉:“这样的话就是我有理。”上尉:“这就是说你已经有权力了?”显然这里的“权力”的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家庭的范围,而是对“权力”作为社会秩序重构的条件这个命题的强烈质疑。然而可悲的是,接下来,我们发现,这种对“权力”的掌控的确是重构新秩序的基础,即使它在一步步地啃噬人性,人也不得不依赖它来生存。

如果说,罗拉对权力的争夺和其人性的泯灭过程让人觉得“惊惧”的话,那么作为旧的权力和秩序维护者的父亲,同样让我们感到惊惧,因为最终象征着旧秩序的父亲倒下了,不知道是死亡,还是真正的疯癫。剧本一、二幕,让我们觉得上尉的疯癫是妻子罗拉设下的圈套,可进入第三幕,我们会开始怀疑这一点,上尉的大段独白,充满了神经质的痉挛和疯狂。比如在第三幕的第七场,上尉叫嚣道:“我相信。我相信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我的母亲是我的敌人,因为她怕痛不愿意生我。她剥夺了我发育所需要的养分,把我变成了一个半残废的人!我姐姐是我的敌人,因为她要我对她低声下气。我拥抱过的第一个女人是我的敌人,因为她对我献给她的爱情的报答是让我害了十年病。我的女儿是我的敌人,因为她要在你我之间进行选择。你——我的妻子,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因为你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还不肯放过我!”从台词的角度来说这段台词不同于斯特林堡的历史剧那般冗繁而优雅的台词,在保留了大段独白的前提下,斯特林堡对人物语言的设计完全贴近个性,直接指向内心世界。这段台词当然能,也可以看成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父权制社会感受到的来自女性世界的威慑。但作为个体来分析,这段话充满了偏执和歇斯底里的精神病特质。这样的“正常”的父亲让人感到疑虑和恐惧。

复杂的思想内涵,对社会和人性的猛烈拷问,正是《父亲》这部戏剧的独特魅力,这也成就了《父亲》在现代戏剧中的独特地位。

(江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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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5 1:2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