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荒芜译方开胜
【原文作者】:艾伯特·马尔兹
【原文作者简介】:
艾伯特·马尔兹(1908—1985),美国小说家、剧作家。生于纽约的一个工人家庭。1930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后在耶鲁大学、纽约大学攻读戏剧,曾任美国剧联和作家协会理事,参加过许多工会组织和进步团体。战后在麦卡锡煽动的反共高潮中被列为第一批清洗对象,是“好莱坞十君子”之一。1947年受“非美活动委员会”的传讯,1950年以藐视国会罪被监禁一年。1951年起避居墨西哥,后回国在好莱坞从事电影编剧工作,并继续创作小说与剧本。他的早期创作以戏剧为主,他的短篇小说有《世界上最幸福的人》(1938),曾获“欧·亨利奖。”1940年,他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潜流》,揭露了法西斯势力的罪恶活动。他的著名的电影剧本有《向东京前进》(1944)。
【原文】:
查理。法仑,十三岁,掌心里掂着一枚手榴弹,等待着交通灯改变颜色。八号路的公共汽车开动时,他躲在一个雪堆后面。等汽车离开他有二十码路,他就把那枚致命的飞弹高高地投到空中。飞弹正落在车顶上,爆炸开来。查福满意地笑了,又抓起雪去做第二枚手榴弹。
他向哈得逊街慢慢走去,消磨着时间。他是个瘦小、结实的孩子,面色苍白,嘴唇紧噘在一起。到了柏里街拐角上,他捡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百万零二百三十四块钱(1)。于是他扔掉手榴弹,穿过马路,朝一家当铺走去。那天正是星期天,当铺门前上了一道铁栅门(2),可是查理许了一个心愿,走了进去。他拿了一支手电筒、一双冰鞋、一把童子军刀、一副望远镜、一幅“马槽中的圣母”图,还有许多别的东西;留下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付账。
他到了十二号街,又穿过马路,信步走到格林威治村(3),在一家电影院的前厅里停了下来,看看电影照片。他认为安妮达·路易斯(4)比那傲慢的瑙玛·希拉(5)漂亮些。他吻了吻安妮达·路易斯。她们俩坐在她用一百万元修的游泳池边上,他又吻了她一下。安妮达·路易斯正要跟他说他是多么漂亮的时候,收票的走了过来对他说,“走吧,小家伙。”他只好别别扭扭地溜走了。
到了十一号街和七号路的叉路口,他在一家面包房的橱窗前面站住了。他一口气吃了一块巧克力糕、一块法式奶油饼、一块俄式的水果奶油布丁、还有两块两角五分钱一块的奶油桃糕。他正要把整个面包房都买下时,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叫他别靠在玻璃窗上,赶快走开。
他觉得没趣,转入七号路,转回家去。到了商业街和莫尔顿街之间,他走进了他有时也光顾的一家糖果店。胖老板娘呼哧呼哧地走到柜台跟前。
查理问道:“牛奶糖怎么卖?”
“一分钱两块。”
“这种呢?”
“一分钱四块。”
“棒糖呢?”
“一分钱一根。你要哪一样?”
“我回家去拿点钱。八分钟以内就转来。”
他又穿过街,朝霍斯登街走去,一心盼望能买些糖吃。他有个法儿,能把一块奶糖吃上半个钟头。那就是把糖放在舌头上去舐。不把糖一下子嚼碎吃下去,是需要一点毅力的,可是这样甜味可以留得久一点。而且还可以避免牙痛。他脱下湿透了的无指手套,往手上呵了口热气。他心想要不是星期天就好了,因为星期天工厂都关了门,他家附近冷静得象一片墓地。
向南去的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跟查理住在一座房子里的许希老先生和他的太太跑过华利克街来搭这辆车子。汽车停住了。这对老夫妇赶上前去,当许希老先生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时,一枚五角钱的银币掉在人行道上。他拚命想去抓住它,可是它滚到盖地下车道通风孔的铁格子上,掉到沟底下去了。老头咕哝着,踏上了公共汽车。他一面用手带上车门,一面朝跑向铁格子的查理喊道:“查理,要是你把它捡起来,我给你一角钱!”
“好吧,”查理说。
公共汽车开走了,查理也跑开了。他得弄一块橡皮糖和一根绳子才能把它粘上来。五角钱哩!他过去从铁格子下面取出过小钱,有一次甚至取出过一个一角钱的硬币,但是捡这么多的钱,这是破天荒第一天。至于跟许希老先生说,钱捡不出来,那还不是世界上最好办的事。
他一口气跑到唐宁街他的家里。他太兴奋了,忘记了第二节楼梯上有一级是坏了的。他的右脚踩空了,跌了一跤,脚杆骨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眼里噙着眼泪,一跛一跛地走完了剩下的三节楼梯。
他的妈妈正坐在窗户前面补衣服。
“妈,请给我三分钱,行吗?”他问道。虽然是一句问话,可是话里却含着命令的口气。长期的经验告诉他,一吓唬,他的妈妈就总会屈服的。
“天老爷,小声点!”她说,“你爸爸睡着了。你穿着湿胶鞋跑进来,把地板都弄脏了,这是干什么呀?”
“我马上就出去。给我几分钱吧,妈。”
“不能再给你钱了。星期二你已经拿了一分钱去买糖了。”
“妈,我非要不可。听我说,有人掉了一毛钱在地下道的通风孔里。要是我有几块橡皮糖,我就能把它粘上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本来打算瞒着我的,是不是?”她温和地笑了。“三分钱没有,我给你一分钱,而且你还得还我。”
“一分钱没有用。一定要三分钱才行。一分钱我办不了事。一分钱的橡皮糖橡胶不够大,你还不明白吗,妈?”
法仑太太走进厨房,把放零钱的钱袋拿了回来。“除了今晚上做礼拜要捐的一毛钱以外,我只有两分钱了,”她说。
“好吧,就把那一毛钱给我。我去——”他顿住,打了一个喷嚏。“我去换开。等会儿照数还你,你老实话。”
“不成,我才不冒那个险。”她把那两分钱给了他。查理气咕咕地接下了钱。这样一来,他的事情更难办一些,但是他知道,他妈妈对捐给教会的钱比什么事都顶真。
“这两分钱你也得还我,”她说。
“没错,”他已经跑到厨房里忙着找绳子去了。
“唉,真是,”他妈妈说,带着他听惯了的久经患难的哀叹声。“从前,如果你向你爸爸或我要一分钱,我们就会给你五分。如果你要五分钱,你就会得到一毛。”
查理找到了一捆粗线,剪下丈把长,赶快塞进了口袋。
“可是现在你爸爸残废了,可怜的人,”他妈妈继续说下去。“别人走路,他却一跛一跛的,别人白天干活,他只好晚上干。赚钱虽少,他已经感谢不尽了。”
“得啦,妈,我走啦,”查理说。他等不及回话,便砰地带上门走了出去。他心里说,天下的妈妈都叫人头痛,爸爸更糟。老头子少喝一杯啤酒替他孩子买一条巧克力糖,这样的事谁见过来。
他跑完了那一段街,拐到卡尔明街的糖果店。他买了两盒齐客莱牌的橡皮糖,一股脑儿放进嘴里。一定要把橡胶嚼得又软又湿,不然的话就粘不住钱币。他跑过了华立克街,使劲嚼着橡皮糖,但是只用右边的牙嚼,免得牙痛。在公共汽车停车牌旁边,他伏在冰冷的铁格子上。水门汀的沟底下布满了垃圾、雪和一小滩一小滩的水。他开始按部就班地搜索那枚银币,把贴在铁格子上面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挪动。他的心兴奋得乱跳,而面包房橱窗的影子也在他的头脑中闪动。
十分钟过去了,并无结果。他停下来,在手上呵了呵气。然后再去搜索。
他看到了那枚银币。一半在一滩水里,一半在水门汀的沟底上,——一个很难下手的目标。他的紧闭的嘴唇上带着微笑,他把绳头儿绕了好几道,打了个结,于是把橡胶缠在结上,又把底面弄得宽宽的、平平的。绳的另一端绕在手腕上,打了几个活结,免得脱落。然后就把橡胶放进嘴里,最后湿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沟底去。
他在聚精会神地工作,竟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背后走过来。那人身材瘦小,衣服破烂,年约四十五岁。他的瘦脸给风吹得表面发红,但下面却是一层紫灰色。
查理还没有看见他就听到他的声音了;那人的呼吸很吃力,仿佛是在沉重的负担下挣扎似的。查理抬起头来匆匆望他一眼,就回去干他的活。他正集中力量去做最困难的一段工作。那块橡胶不够重,线垂不直,他得用点力气把它投在银币上,才能粘住。也许要试投百来次,才能命中。
那人默默地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在查理身边跪了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噫,五角钱哩?”他低头望望那节摇摆在银币上面的绳子。“啊,那么搞太费劲了,是不是?”他轻轻问道。
查理没有理他。
那人低下头看他又试投了一次。“天这么冷,橡胶当然马上就冻硬了,”他说。“孩子,照我看,你粘不起来。天又渐渐黑了。干这件事,你得有顺手的工具。这样搞,你永远搞不到手。”
查理连头也不抬,大声说,“谁问你来呀?”
那人站了起来,他往四下迅速地扫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他后退了几步,解开了他的大衣。他的上衣里面,有四根用皮带系牢的、削细了的竿子,各有三英尺长,每根的一端都配有一个橡皮套,可以和另一根连接起来。他熟练地把它们接上。最末一根的尖端有一个小小的橡皮吸盘。他走上前去,很利落地把竿子的末端插入铁格子,然后跪下去,把竿子伸到沟底去。“我让你看看,一个行家是怎样干的,”他若无其事地说。他说话时把眼睛避开,不去看查理的脸。“这是一种办法。另一种办法是用一块胶油。用一块胶油连镯子都能粘得上来。不过如果你发现零钱时,用吸盘……”
“怎么回事?”查理气得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来让你看看,一个行家是怎样干的,孩子。”
“滚开!”查理用左手猛拖那人的手臂。“滚开!”
那人把他挡开,一面哑声地笑着,笑得很无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弄不上来,”他说,“何必留给别人来捡呢?”
“我弄不上来才怪!”查理喊道。“你别管。那钱是我的。请吧,老爷。”
“我给你五分钱,”那人说。
查理下决心把绳子拉了上来,塞到口袋里。然后,站起来,走到那人背后,照他的后腰猛踢一脚。那人痛叫起来。查理立刻退了十来英尺路。
“真他妈的不象话,”那人呻吟着,一面用手按着后腰。
“我要拧断你的脖子,你这个小坏蛋。你踢得我几乎丢掉了竿子。”他们互相怒视了一会,站着不动,打不定主意。他们之间相差三十岁,但是在某一方面,看去又非常相象。两个人都瘦小,就孩子来说,那孩子是瘦小的孩子,就成年人来说,那人也是瘦小的成年人;两个都干巴而倔强。
那人又跪了下去,一面却留神注视着查理。他把竿子伸了下去,但他的头却是抬起来的。查理犹豫地站在那里,然后跑到街边的雪堆跟前。那人转过头去,面对着他。“你敢走近我,我就拧断你的脖子。”他说。“我告诉你,你滚开点。我现在冒火了,连五分钱都不给你了。”
查理从雪堆上抓了一大块冰,用尽全身的力气投去。那冰块差了大约一英尺远没打中他。那人却吓得抽出竿子跳了起来。查理退到雪堆后面。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盯着他的敌人,两手在冰壳下面抓着雪。
“你想找麻烦,是不是?”那人发狠地说。他环顾一下那寂无行人的、逐渐黑暗下来的街道。“你以为我喜欢干这个么?”他突然问。“你以为我乐意和你这样一个小娃娃争夺这五角钱吗?”
一个雪球打在他的膝头上,恰好是他的破烂的大衣遮盖不到的地方。他摇晃着他的拳头,声音里饱含愤怒。“你这个孩子,要是你想找麻烦,我就给你点苦头尝尝!”他打住了话,喘着气。随后他抛下了竿子,冲上前去。查理赶快逃开了。可是一颗几乎结成了冰块的雪球正打在那人的额头上。他用一只手按住了头,又气又痛,快要哭了出来。
“你觉得够味吗?你这个臭东西!”查理叫道。
那人追他,可是查理比他灵活一倍,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堆雪。一会儿那人就停下了,张着嘴,一只手按着发喘的胸口。他连一句话也没哼,回到铁格子跟前,蹲下,把竿子又放了下去。
查理快气疯了,他改变了攻击的方式。他拐了个弯儿,从后面跑了过来,扔出一把碎冰,打在那人的后脑勺上。那人的身体打了一个冷战,但没有转过头来。他正在提起竿子,要从另外一个格子眼里插进去。查理又一次冲过来,这次他决定用脚踢。那人一面骂着,一面跳起来迎上去,就在查理吓得要转身逃走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拖了过来。查理的两只胳膊都被那人捉住了。竿子横躺在他们中间的铁格子上。
“我真该拧断你的脖子!”他喊道,一面摇晃着他。“我真想把你的小小的老鼠脖子拧断!不过我不打算那么做,懂吗?你不过是个娃娃。可是你听着……”
查理用力挣,挣脱了身,同时还在那人脚上踩了一下,才跑到雪堆背后那个安全地方。那人站在那里,呆望着他,脸上痛苦地抽搐着。“噢,老天爷,你真是个小混蛋!我伤害你来着么?我抓住了你的时候,也并没有对你怎样呀。我是打算向你提出一个条件。”又一个雪球投了过来,打在他的胸上。“好吧,”他说。“你不让我捡,我捡不到手。我不让你捡,你也捡不到手。我们两个都落了空。天快黑啦。我和你平分吧。我给你两角五。”
“不干!”查理叫道。“那钱是我的!”他气得浑身发抖。
“没有顺手的工具,你弄不到手,你还不明白吗?”现在那人在哀求了。“天气这样冷,你的橡皮糖不中用。”
“那钱是我的。”
“老天爷,钱是你找着的,我承认,”那人说,“不过我有吸盘。我能把钱弄上来,给咱们俩。”
“不干。”
“老天爷,我总得分一些啊!”那人叫道,声音都给羞愧和痛苦弄涩了。“这就是我的职业,孩子,我干的就是这一行。你还不明白么?我跑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有找到。你总得要分点给我,总得要分点嘛!”
“不分!”
那人摊开了两只手。“噢,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他绝望地喊道。“如果你大十岁的话,你就会明白了。你以为我喜欢干这个吗?要是你大十岁的话,我就能跟你谈谈。你就会明白了。”
查理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冻得发青斑的白脸上满是怒容。“要是我大十岁的话,我就会把你的脸打扁,”他说。
那人痛苦地躬下腰去,捡起竿子。他手按着后腰,脚微跛着走了开去,不禁哭了起来。
查理站在那里高兴得发抖,他的脸却变得象石头一样硬。
天已经黑了。
【鉴赏】:
托尔斯泰说过:真正的艺术会涉及最为广阔的领域,能抓住人的心灵的实质,只有这样的艺术才永远是真正高超的艺术。艾伯特·马尔兹的《兽国黄昏》就是这样一篇在广阔背景下表现人物心灵实质的优秀的短篇小说。
故事的背景是三十年代那次猛烈冲击着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要用容量十分有限的短篇小说的形式生动地反映这个极为广阔而丰富的领域里的生活,作者采用了“以小见大”的方法,从广袤深厚的生活海洋中掇取一滴水珠,努力揭示其具有广泛意义的深刻内涵。说它“小”,一是展开故事情节的空间小:就在那个冰冷的铁格子四周,是范围极为有限的一小块方寸之地;二是故事起止的时间过程短:一个寒冷冬日的短短的黄昏;三是卷入矛盾冲突的人物少: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和一个四十五岁的成人;四是故事情节简单:两个人争夺一枚掉落到沟底的五角钱银币,或者说,是争夺独家拾取和占有这枚银币的权利;第五,也是最重要的,是矛盾冲突的外在形态并不带有丝毫阶级对抗的色彩,而仅仅是穷人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插曲,它小到绝不会引起那座城市里任何一个阶层人士的注意,它不具有任何突发性、爆炸性、新奇性或刺激性,它是那样平常,那样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是,“小”却能反映“大”。作者恰恰是通过这个小小的插曲,深刻反映了那个时代资本主义世界广阔舞台上的生活现实:经济萧条,整个社会都笼罩在死一般恐怖的阴影之下;工人大量失业,数不清的成人和孩子被抛到一种赤裸裸的挣扎求生的紧急状态中。他们形容枯槁,衣不蔽体,象冬天的树叶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为了一枚能够救命的银币,不得不撕下最后一点点的尊严,抛掉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和同情心,象野兽一样彼此争斗。是求生的本能逼得他们自相残杀吗?当然不是。作者启迪着读者去思考更深层更本质的原因,那就是这场把千百万人推进绝望地狱的经济危机,和滋养着这种危机的土壤。
饥饿是生理现象,冷酷则属于心理范畴。作者不满足于描写穷人的饥寒交迫,而是“抓住人的心灵的实质”,真实而准确地表现出主人公在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特定的心理特征。小查理才十三岁,那本该是带着书包和幻想跑向学校的年纪,是一个除了爱,不相信人世间会有邪恶存在的年纪。但是,小查理从物质到心灵都被剥夺了。他的脸和心肠都“变得象石头一样硬”。是谁,把一个天真的孩子逼成掠夺兽呢?凶魁当然不是他的残废的父亲和时时露出温和笑容的母亲。作者着意描写的是人的心灵惨遭戕害的悲剧,使小说对现实社会的揭露和批判具有罕见的尖锐性和深刻性。
我国伟大的文学巨匠鲁迅先生曾经把封建专制的旧中国比作“吃人的筵席”;他还通过一个“迫害狂”患者的谵语,成功地揭示出精神领域内人吃人和人被吃的实质,从而对封建社会的历史和宗法制度作出惊心动魄的艺术概括。无独有偶,艾伯特·马尔兹为我们描绘了资本主义制度把人变成野兽的可怕图景。他笔下的“兽国”,和鲁迅笔下的“吃人的筵席”,在控诉旧制度毁灭天良、摧残人性的滔天罪恶这一点上,不是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吗?从艺术手法上看,《狂人日记》使用是借实引虚,以虚证实的艺术构思,在用现实主义方法塑造艺术形象时,含有一点淡淡的象征主义色彩。而《兽国黄昏》则是典型的完全的现实主义的。无论是小说的总体艺术构思,还是具体的情节安排,甚至每一处精致的细节描写,都是真实而准确的。环境描写生动直感地渲染着肃杀阴暗的时代特征,它不仅直接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而且不断强化着小说主题的冰冷的色调。在叙述故事时,作者把自己的见解完全隐蔽在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写之中,隐蔽在人物、场面和情节的出色描写之中,通过艺术形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自己却连一句评论的话也不说。这些,和《狂人日记》那种时空跳跃的日记体,那种差不多贯通小说始终的主人公内心独白的艺术手法,更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有理由用“异曲同工”来叹赏《兽国黄昏》的成功。不仅如此,读到小说结尾,当我们面对着刺骨的寒风中小查理那张“象石头一样硬”的脸时,耳畔不是也分明听到这位美国进步作家发自内心深处的“救救孩子”的大声疾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