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贾府月例

上回说到李纨对巧姐儿见死不救，恐有读者不服，所以这一回就跟各位细细地算算账，便知我所言不虚了。前面已提到过王熙凤因为李纨托她当个诗社的监察御史，直截了当地指出李纨不过是让自己做个掏钱的大头，还很不屑地说：“亏你是个大嫂子呢！……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很不客气地给李纨算了本账：“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

让我们先来看看贾府的薪资框架，这个框架是专门给内宅使用的，外面的爷们有爵位的拿朝廷俸禄，没爵位的另有谋生的工作，也是有进项的，只有内宅的女人，除了吃穿用度，这些都是“公中”的，如果自己有个什么业余爱好、个人兴趣之类的，都是要用自己平时积攒的私房钱完成的，也就是平时的“月钱”外加陪嫁的妆奁。

当然受过诰封的应该也是有朝廷俸禄的，贾府有诰封的女人应该有四人：贾母、邢夫人、王夫人以及尤氏，这都是夫荣妻贵的结果。贾母不用说，国公爷贾代善的老婆；贾赦一等将军，邢夫人自然受封；贾政是工部员外郎，王夫人受封亦属正常；贾珍他爹一心炼丹，所以他年纪轻轻就袭了三品爵威烈将军，尤氏是他的媳妇，当然也是要受封的，所以不必奇怪为什么并不出奇的尤氏居然是和邢、王两位夫人一样，是朝廷榜上有名之人。威风八面的王熙凤却靠边站，这就叫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啊！

所以李纨一门心思调教儿子，终于通过儿子获得了诰封，这是中国古代每一个知识女性的人生终极目标（没知识的当然也想，但肯定没有知识女性的欲望更强烈），老公靠不了就只能靠儿子了！不过像王夫人那样，生个皇妃女儿自然也是一样能获得诰封的。书中第五十八回也明确写着“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末正以后方回”。其实封妻荫子同样也是古代男人们的人生奋斗目标啊！

还接着聊王熙凤说李纨一个月十两银子的事吧，“比我们多两倍”，这个“我们”应该指的是她和尤氏，因为宁荣二府只有她们三人是平辈的。有研究者说王熙凤的账算得有毛病，多两倍，说明她只有三两多银子的月钱，十除以三除不尽嘛，这个账不太好算。

我想，持这种说法的应该是以黄仁宇先生的《中国大历史》中的换算方法进行核算的：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铜钱=10000文铜钱，也就是说1两银子=1000文铜钱，包括《红楼梦大辞典》也是这样的计算方法。但是不知前辈学者们是否想过，如果这样计算，那在贾府的薪资框架中就有两个级别的标准重叠了，一等大丫头，也就是贾母、王夫人这个级别的房中的大丫头，如鸳鸯、金钏儿之流的，月钱一两银子；二等丫头则是少爷、小姐们房中的大丫头，月钱一吊，应该是袭人、司棋之流，当然袭人另当别论，她是开了外挂的。假如这1吊等于1贯，那么一等丫头的薪资与二等丫头就没有分别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在王夫人给袭人的月钱开外挂的时候，是说“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如果按照以上的计算方法，王夫人干吗不直接说给袭人三两银子呢？

所以我认为在漫长的货币变迁过程中，这一时段的换算标准可参照《清史稿》的记载，乾隆四十年后，“钱贱”，嘉庆年间华洋互市，白银外流，一两白银换钱两千文，咸丰以来，银价猛涨，一两可换两千二三百文，结合曹公的生活时代背景，书中的一两应该是大于一千文的，我曾经是专业干HR的，自以为干得最得心应手的就是薪资框架设计，为了使各级别的晋升有一定的规律，我们暂且把书中的一两银子折成一千五百文，这样一等丫头一两银子的月钱，二等丫头一千文，三等丫头五百文，再下面三百、二百的就随她们去了。

王熙凤说李纨因为有贾兰所以月钱得以又添了十两，和贾母、王夫人等人持平，所以李纨自己的月钱每年二百四十两，贾兰本人和宝玉、贾环一样每月二两，一年二十四两，少爷们上学每年多八两茶钱，这样贾兰就有三十二两，李纨每年共有固定现金收入二百七十二两。不过贾府内宅每年年底有一项类似年终奖的玩意儿，叫作年例，这个全凭上级领导高兴，按王熙凤的说法，李纨“又是上上分儿”。这些都是明账，独有园子地收租子这一项是个变数，不过据王熙凤的估算，一年总收入大概有四五百两银子，主子奴才的吃穿由“公中”负责。加上李纨又没什么额外支出，确实是能攒下些钱财的。

顺便说一下贾府还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小姐们的月钱和少爷们一样，每月二两银子，甚至还比他们每个月多二两银子的脂粉钱，只不过统一管理、统一采购。少爷们就算加上每年有八两银子的点心费以及笔墨费，另外每月额外有四串零花钱，总额还是没有小姐们的多。至于这一串钱是多少，按照书中所述我估计是一百文，元春省亲时曾有“清钱一百串，是赐予贾母、王夫人及诸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外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杂行人丁的”。姨太太们也是二两银子一个月，所以袭人的薪酬待遇其实已经远超赵姨娘等人了，而是直接按照少奶奶的标准级别发放的。李纨十两月钱正好是一万五千文，比王熙凤多两倍，王熙凤的月钱应该是每月五千文，等于二两银子二吊钱；王夫人给袭人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加上袭人自己身为少爷的大丫头月钱一吊，恰好和少奶奶们持平。王夫人还真是喜欢袭人啊！

不过光说数字，读者对这些银子的多少未必有明确概念，若换算成今天的钱又没什么实质性意义，还是以书中人做个对比吧。刘姥姥替宝钗帮助湘云搞的那场螃蟹宴算了个账，大概需要二十多两银子，感慨道：“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可见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也就二十几两银子，这也就理解为什么金钏儿宁愿承受任何责罚，也不愿意离开贾府了。她是王夫人的大丫头，那可是份每月白得一两银子的美差啊！

各位现在对李纨拥有的财富有点感觉了吧？！如果还不明确，就只能跳出书外，看一看清朝的爵位制度了，让书中人套用一下，大致是像贾赦那样的一等将军年俸约为五百一十两，贾政工部员外郎大概属从五品，点了学差与按察使同级别，属正三品，年收入大概三百两。所以李纨绝对算得上是大观园里的土豪之一啊！既然是之一，当然就有之二、之三等等了。那么是谁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