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长门宫殿，是暗夜。

那女子缓缓抬起低垂着的清秀眉眼，望着嵌在墨黑天幕中的一抹月，将圆未圆，泛出莹白的微光。女子痴痴地停驻着，当一丝寒风滑过她的衣襟，她才回过来神，似是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赤着足跨上宫殿台阶，一步，一步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轻轻开口：

“未满月照人，一轮诉肠衷。北国夜无雪，疏疏门前路。寒夜冻彻身骨，夜难独寐空屋。”低沉的旋律浅浅地回荡在女子身边，只有轻轻的脚步声与风声的回应，交织缠绵。这夜无了君竟是这样难熬，女子思着，自被禁长门宫后，再不曾见君一面，君不见妾翠消红减，君不见妾夜涕涟涟，竟不能寐……女子想着想着步子愈发重了起来。

“昔日竹马许青梅，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银铃轻响，凝眸在旁，江山如画，不及红妆。”女子轻叹一声，竟忆起少年往事。总角之宴，言笑晏晏，那是多好的时光啊。我尚幼，你仍年少，记得你那句“我当以金屋藏之”，当日你眼中又柔情万种，收下你送我的那支桃花簪子，心中也默认此生你便为我的如意郎君。你我共度天淡天青，酒暖花深，共将棠梨煎雪，你也曾拂去我青丝上的落花，我也曾为你弹得一曲相思曲。你说青梅竹马，百年相安；你说两心相照，不负流年；你说凤冠霞帔，许你一生。你说过太多，太多。想到这些，女子的步子放缓了些。

“恩恩爱爱愿百年，奈何难敌美人面。今时长门困青梅，心念君兮君不知，千金难买君心顾。霜满地，魂梦断，难忆少年郎。一缕青丝一声叹，去年欢颜复几许。”后来子夫新宠，歌若百灵；后来金屋之诺，如何相忘？后来长门之寒，深宫怅惘。君再也不曾日日来了，妾日夜念到君归来，君归来。妾不知如何才可与君执手，妾想尽种种办法，深知深宫禁律的妾也选择犯下，只求君与妾，只与妾，相守。可君一言令下，便把妾与君用一端高墙相隔，妾只能用千金去求得一曲《长门怨》，求得君的怀抱，望有一日君闻得，念起与妾的往昔，再与妾共度后生独坐椒房，无心梳妆，日日凭栏相忘，欢颜不在。女子又忆起苦痛，心彻底冷了下来，泪被风凝到脸颊处，终于，女子走到了台阶尽头。

踏上那道栏杆，女子的衣衫在风中舞动，轻薄的白色罗裙，显得身姿愈发清瘦，一缕缕青丝垂下，女子手握着那支簪子，轻启朱唇，吟出离歌的最后：“愿君同忆少年时，从此天涯陌路人。”

抬眼望了下月，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两少年的模样，女子慢慢伸出手留恋地触摸了一下那眼前少年的脸庞，微微地笑了，开口：“我此生终一生孑然轻放，来世，我还做阿娇，你还是我的彻哥哥。”

白色身影一跃而下。余了那句话在风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