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近代江西诗词·清中期江西诗词·吴嵩梁

吴嵩梁(1766～1834)，字子山，号兰雪，晚号澈翁，别号莲花博士、石溪老渔，东乡人。少孤贫，有异才，少年时即以文名于乡，翁方纲誉之为“诗坛射雕手”。乾隆四十九年(1784)，应召赴金陵应试。嘉庆五年(1800)举人，授国子监博士，旋改内阁中书。道光十年(1830)擢贵州黔西知州，有惠政。因事得罪上司，转为长寨厅(今长顺县)同知。后曾两任乡试同考官。道光十四年卒，年六十九。生平事迹见《清史稿·文苑传》《清代七百名人传》等。

吴嵩梁工诗词，善书画，声名远播海外。朝鲜侍郎申维推之为“诗佛”^[1]，吏曹判书金鲁敬以梅花一龛供奉之，日本商人斥重金购其诗扇^[2]。“弱冠入都，王昶、翁方纲、法式善盛相推崇。自是遍交海内名士，未有或先之者。袁枚自负其盛，亦心折其诗。江西自明以来称诗者众，而无卓然杰出号大家者。自蒋士铨后，二十余年，嵩梁继之。”^[3]有《香苏山馆诗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489～1490册集部影印华东师大图书馆藏清木犀轩刻本《香苏山馆诗集》三十六卷。吴嵩梁一生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身处官场，难免会写一些应酬颂赞的诗篇，如：

长白山高江水黑，天遣神驹归贝勒。诸将逡巡不敢骑，浑身血汗桃花色。头角崭然鳞甲动，始信天龙有真种。生立功名死报恩，画中见汝犹神勇。吉林冈连萨尔浒，巨炮惊雷箭如雨。霜啼奋蹴阵云飞，二十万兵歼一鼓。辛苦身经百战场，自跑泉水洗金疮。路人今日寻灵迹，一掬春波映夕阳。(《礼烈亲王克勒马歌》其一)

烈王勋德史有传，天马今从画中见。百战归来汗血流，论功马亦当封侯。王师破阵如破竹，王来骑马如骑龙。四蹄雷电双耳风，但闻战鼓先腾空。跨山蓦涧若平地，岂知身在重围中。箭伤刀斫不能死，得意腾骧日千里。王归天上马人间，矫首苍云泪如水。功成身殒为酬恩，刻石昭陵未足论。辽海年年千骑出，王孙犹问旧龙孙。(《礼烈亲王克勒马歌》其二)

周藩宫里端溪石，留与苏斋试烟墨。四百年来璧水香，镌题古篆看犹识。驺虞献后归大梁，不愿移封就洛阳。师儒曾聘刘长史，词赋雅重东书堂。镇平博平皆好士，南陵西亭亦相继。本草图成为救荒，幽芳千种谁重绘。汴河横决浪如山，迎取金容没水还。一片仙云依旧紫，却随玉碗出人间。元朝宫树伤心碧，乐府当初歌不得。斜阳秋划十三陵，今日蟾蜍泪重滴。未央残瓦永平砖，都与人家作砚田。寻常故物知何阴，名字关心特可怜。(《周定王兰雪砚翁覃溪师属赋》)

崇安县古传红梅，清献手植花仍开。滁州老梅尤可敬，醉翁此地曾觞咏。唐梅种者知何人，俯视宋树皆耳孙。黑龙潭深不可极，前九百载蟠其根。繁苞怒坼大于盏，艳雪一照无黄昏。沙壹浣絮荒江滨，古木曾现苍龙身。梅乎夭矫亦龙化，五朝呵护当有神。尚书昔秉中丞节，岁丰民和政无阙。悬知此树即甘棠，争看穿花飞彩蝶。学士奉使三年还，门墙桃李长追攀。酒酣为公纵奇笔，万里春风回指间。公谓此画世希有，乞君长句君许否。要写平生铁石心，须凭拄地撑天手。野人性僻耽冷花，见此肝肺生杈桠。三千万树香九里，梦踏月明寻钓槎。(《顾南雅画黑龙潭唐梅为望坡尚书作》)

崇安县古传红梅，清献手植花仍开。滁州老梅尤可敬，醉翁此地曾觞咏。唐梅种者知何人，俯视宋树皆耳孙。黑龙潭深不可极，前九百载蟠其根。繁苞怒坼大于盏，艳雪一照无黄昏。沙壹浣絮荒江滨，古木曾现苍龙身。梅乎夭矫亦龙化，五朝呵护当有神。尚书昔秉中丞节，岁丰民和政无阙。悬知此树即甘棠，争看穿花飞彩蝶。学士奉使三年还，门墙桃李长追攀。酒酣为公纵奇笔，万里春风回指间。公谓此画世希有，乞君长句君许否。要写平生铁石心，须凭拄地撑天手。野人性僻耽冷花，见此肝肺生杈桠。三千万树香九里，梦踏月明寻钓槎。(《顾南雅画黑龙潭唐梅为望坡尚书作》)

前两首诗是为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坐骑克勒马及此马之画作所写，虽为应酬之作，但写出了马“神勇”的精神气韵与“生立功名死报恩”的情深义重的人性之美。以马衬人，人马合一;人马比照，一死一生，耐人寻味;画中马与现实中的马，虚实相生。浩然之气灌注其间，读来有回肠荡气之震撼与魅力。与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比读，便能发现吴诗的个性之处。后两首亦均为应酬之作。前者是受老师翁方纲(号覃溪)嘱托所作，专咏周定王之兰雪砚，沧海桑田之感见于字里行间;后者则为黑龙潭唐梅画作所题咏，以梅喻人，人梅互衬，以“性僻耽冷花”“梦踏月明寻钓槎”写高洁的隐逸情怀。这些诗歌都似乎寄托了诗人的抑郁不平之气，与那些表现“诗佛”之风的作品大异其趣。类似诗作还有：

天地萧森草木黄，寒山画堞半斜阳。烧余鹿下新樵径，雪后雕盘古战场。何处笛声悲向秀，昔年琴散绝嵇康。英雄竖子纷纷尽，广武原头漫激昂。(《山阳晚眺》)

梅鋗战迹已寒灰，翠壁千寻凿险开。蛛网不蒙金鉴录，马嵬争见玉环来。少牢遣祭恩徒重，秋燕缄诗事可哀。荐士谁知心更苦，荔支晚出是奇才。(《过梅岭谒张文献公祠》)

治术平生薄汉唐，致君尧舜岂文章。早知红鹤非吾侣，善用青苗即社仓。忧国心惟天可鉴，名山身与世相忘。挟书我爱俞清老，驴背从游几夕阳。(《王荆公祠》)

吴嵩梁以经营世务为己任，有大济苍生、致君尧舜之志，三首怀古诗都表现了他关注现实民生的士大夫情怀与责任感以及壮志难酬的郁勃之气，风格沉郁悲凉。“野鹤负标格，风尘苦憔悴。岂无霄汉心，亦为稻粱累。灵凤鸣朝阳，声闻托深契。方同蓬岛游，浮云欲中翳。孤心本难群，铩羽惭再厉。翘首霜天高，悠悠听长唳。”(《书怀》其二)写翘首高空中孤鹤，听其长唳之声，则无奈与悲凉尽在其中。

吴嵩梁有佛教情结(晚号澈翁，别号莲花博士就是明证)，在诗中谈佛悟佛，故有“诗佛”之誉，此类诗作如下：

寺门亭午殊萧森，龙气所结云为阴。不知泉脉出何处，潭水一碧无古今。人间苦旱仰神意，山根滴雪成甘霖。文鱼五色岂灵种，我来拊槛观浮沈。竹鞭穿地松插天，鳞甲隐现疑可寻。溪风响答万籁合，不雨亦作苍龙吟。此山石奇树尤古，惜少瀑布飞遥岑。寺楼倚山山卧水，遂以众影为幽深。筝琵平日厌繁会，风泉一听生道心。诸天原是空明相，下界谁闻微妙音。(《龙泉庵听泉》)

青兰无冶容，托根况幽深。和风一以拂，扬芬出中林。灼灼桃李颜，郁郁蓬艾阴。亭亭空谷花，耿耿持素心。芳菲不自达，感气谁相寻。采佩愿及时，毋令霜露侵。(《书怀》其一)

遥山开晚晴，空翠来未已。一鸟步斜阳，自饮寒江水。(《题画》)

三十六声钟，秋山一万重。月明都化水，云气欲沉松。群籁此时绝，独游谁与从。仙人骖鹤去，手把玉芙蓉。(《夜登仙鹤峰闻钟》)

一犁新雨足，众绿共澄鲜。野色低涵树，溪流乱入田。泥香锄菜地，风定网鱼天。更觅幽深处，科头听石泉。(《雨后》)

迎门一笑落乌纱，唤酒俄看醉笔斜。风日人间宜午树，性情吾辈近秋花。天真烂漫书三昧，野色萧疏画一家。合就枯禅参妙理，水云空处是西涯。(《家玉松编修张船山检讨过余小饮船山为余及石士画丛兰野菊甚有逸致辄题一诗兼寄梧门》)

或摹写佛寺周边的景致，时露禅语，如“空明相”“微妙音”;或托物言禅，如“空谷花”“持素心”借青兰托出，而“空翠”“自饮寒江”则以一鸟托出;或以登山闻钟，参悟道心，“手把玉芙蓉”;或深入幽僻，“科头听石泉”，写其禅趣。这些诗都或多或少、若隐若现地表现诗人对禅与道的感悟。最后一首较为直接地说“三昧”“枯禅参妙理”，明显参禅悟禅之语。而更明确表达他禅悟的诗歌还有：

吾生有本性，如明月在水。即在污泥中，不改澄明理。奈何自扰之，遂使无定光。甘为粪土浊，复肆波澜狂。呜呼此明月，何尝损其旧。但令还静观，依然无点垢。岂惟点垢无?万象涵其中。竹柏卧清影，楼台衔远空。此月在吾心，一轮常皎洁。世事如云烟，蔽之昏欲灭。吾于病诀后，了此生死缘。回心向初地，湛寂见诸天。乃以澈名翁，反观殊自在。外物勿再侵，始终无呈碍。(《澈翁诗》)

一灯一如来，千佛千灯影。我有见佛缘，再宿天池顶。(《佛灯》)

莲性通三昧，灵山此结胎。根无世法染，花为善心开。甘露清凉遍，香风智慧来。会须参觉分，弹指即楼台。(《菡萏禅林》)

“吾生有本性，如明月在水”“此月在吾心，一轮常皎洁”“回心向初地，湛寂见诸天”“一灯一如来，千佛千灯影”“莲性通三昧，灵山此结胎。根无世法染，花为善心开”“会须参觉分，弹指即楼台”等明心见性之语，在以上诗歌中俯拾即是。

有论者曰：“(吴嵩梁)诗才与黄景仁埓……体沿六朝，而规格则似唐之温李。其清婉处，又与长庆为近，而下匹吴伟业。”^[4]说吴嵩梁的诗才与黄景仁(即黄仲则，乾嘉间诗名最盛，才近太白)等同，诗歌体制沿袭六朝，规范格局似唐代温庭筠、李商隐，清婉风格接近白居易、元稹，往下又与吴伟业不相上下。可备一说。其词，有《香苏山馆词》一卷，《全清词钞》录1首，即《菩萨蛮·题郭频伽盟鸥图》：

一江秋水销魂碧，垂杨疏蓼都萧瑟。新句得来迟，白鸥先已知。石溪西畔路，是我寻盟处。梦里昨还家，扁舟摇落花。

此词借题画之机表达了石溪老渔的思乡、隐逸的情怀，既再现了盟鸥图的意境之美，又写出了词人内心的情趣与愿望。“梦里昨还家，扁舟摇落花”二句，与周邦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苏幕遮》)在情思、意境及构思方面均有相似之处。以梦境作结，更表达了愿望的强烈与执着。语言自然不雕琢，词风清新淡雅。

注释

[1]徐国华：《清代“诗佛”吴嵩梁评述》，《中文自学指导》2005年第1期，第58页。[2]转引自马兴荣、吴熊和、曹济平主编《中国词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30页。[3]蔡冠洛：《清代七百名人传·吴嵩梁传》，中国书店1984年影印，第1796页。[4]蔡冠洛：《清代七百名人传·吴嵩梁传》，中国书店1984年影印，第17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