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楼早起二首·江湜
面湖楼好纳朝光,夜梦分明起辄忘。
但记晓钟来两寺,一钟声短一声长。
其二
湖上朝来水气升,南高峰色自崚嶒。
小船看尔投西岸,载得三人两是僧。
这两首小诗作于咸丰八年戊午(1858),写诗人在杭州西湖之滨楼居早起闻见的两个湖上小景,从中显示了诗人对西湖风光别具会心的独特感受,意境隽永,耐人寻味。
第一首上联“面湖楼好纳朝光,夜梦分明起辄忘”两句,紧扣“湖楼早起”诗题写景,说所居湖滨层楼,面向宽广西湖,高耸湖畔,开旷展远。楼室之中,也就最能收纳朝光(晨曦),晨曦到来得早,诗人也就起得早;晨光到得强烈,诗人的梦境也消逝得迅速;“夜梦分明”,可见做梦时,梦的内容是很清晰的,无奈经不住晨光的冲洗,马上就冲得无影无踪了。
但真是全“忘”了梦境么?也非,其他都“忘”了,唯有一件还记得:“但记晓钟来两寺,一钟声短一声长。”在梦中,分明有两处钟声在回荡,一处声短,一处声长,明显来自两个寺庙。这是梦中所闻的幻觉么?然而不然。“晓钟”一语,告诉我们,这是真实的钟声,是黎明时分的钟声;当它们敲响时,诗人尚在梦中,但也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听到了;“梦”中犹如是,“起”后自然不能忘。后二句是神来之笔,写西湖上晨钟声的悠远深长,不由醒来时落笔,却由梦中所记落笔,更觉生动可感;这钟声经此笔法写来,直能穿透现实与梦幻的界限,真有神秘的佛力了。
第二首与第一首一样,均是诗人“湖楼早起”所得最深刻的印象,也是湖上晨色中最富特色的风情意态。
上联两句“湖上朝来水气升,南高峰色自峻嶒”,一写水,一写山。清晨湖上,水面弥漫洁白雾气,正冉冉升腾,湖南畔的南高峰峰峦,却高踞雾气之上,显得异常高峻。在这个宁静而略有些清寒的背景上,诗人凭借审美的慧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精致的动态景象,这便是下联所写“小船看尔投西岸,载得三人两是僧”。静静的湖面上,飘忽的水气中,一只小舟,由东摇来,靠上西岸。(“小船看尔”,意谓“看尔小船”,词语倒置,是设置平仄声调的关系。)此时湖上静寂,即便是水上轻舟,也极易引人注目。诗人一经发见,惊而呼出,然后才关注其去向,故看舟在前,发现其投岸在后。这种惊喜之情,又从“看尔”这一词语中显露,给“小船”以拟人之称,显得亲切,似有以舟为清晨之友侣之意。然后,诗人又细加关注船中之人,除了船家,此船所载之客,只是两个早行礼佛的僧人。若说上一首写梦、写声,皆是虚境,则这一首是入得图画的实境。前二句是画的背景,后二句是画的中心。前二句有水雾、山峰,是大处落墨;后二句只有小船、船客,是小处着眼;二者大小对比悬殊。但大处虽大,画得却不分明,水气茫茫,山峰亦只有“峻嶒”的轮廓;小处虽小,画笔却细密入微,直到小船上人的僧俗服色之异,也居然可辨:二者画法粗细的对比,也很明白。至于诗人着眼于小处,注目于小船,则是此画的画外之音、弦外之韵;水气令人气闷、峻峰亦不可亲,所可引为同调、感到亲切的,唯有一船、若干人而已,彼船悠然而行,彼人(僧)超然可慕、又晨起即礼佛、勤于所业,亦复可敬。故诗人留意之,实在是有“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之慨。
人评江湜“言诗以情为主,而归于一真字,……故其所为诗不假雕饰,纯用白描。”(叶廷琯《蜕翁所见诗录·感逝集》卷十)若此诗之选物取景、传情达意,全从生活感受出手,以白描写出,生机勃勃,富有魅力。其诗诗语晓畅,却“无一切谐俗之语错杂其间,戛戛乎其超出流俗矣。”(彭蕴章《伏敔堂诗录序》)也自具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