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含秦)散文·诸子散文·孟轲与《孟子》·民为贵
孟子曰: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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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孟子·尽心下》之第十四章。
这章文字集中表现了孟子学说的“民本”思想。这是孟子一贯倡导的行王道,施仁政,推恩于民的政治主张中的一个重要理论观点,具有足使当时天下震撼的进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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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诠词释句:
社稷——社,土地神。稷,谷神。古代建国时必设置社稷坛以祭祀土地神和谷神。朱熹注云:“盖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而立。”因而,常以社稷代称国家。
丘民——即众民、民众。丘,除有小山、土堆之训外,据《广雅·释诂》云:“丘,居也。”即众人聚居之处。故此以“众”解之。
得乎三句——这是说,能得民众之心的可当天子,被天子信任的封为诸侯;得到诸侯信任的封为大夫。
变置——更立,另立新君。
牺牲——指祭祀所用的牛、羊、猪。
粢盛——粢(zī资),谷物。粢盛,指谷物装于器中。
祭祀以时——言祭祀按时进行。
变置社稷——意指废掉旧的社稷坛,另设新坛。例如,古代曾以句龙为社神,以柱为稷神,殷汤时大旱,于是废柱而另立弃为稷神。
二、略述大意:
孟子在此文中提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论断:百姓最为重要,国家为次,君主为轻。因此,得民之心者为天子,得天子之心者为诸侯,得诸侯之心者为大夫。如果,诸侯危害国家,那就废弃另立。天子诸侯设置的神社,如果发现祭祀不灵,不能免除自然灾害,也可以废旧立新,另立土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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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边读了孟子的四篇文章,大体上可以看出孟文的基本特色:说理周详,文笔畅达,激情荡漾,文势磅礴,富有雄辩气概。这里,着重说说以下两个问题。
一、孟子的驳议文风
读过孟轲《孟子》文章的人,都会感到孟文行笔畅达,语言流利,文气充沛,特别是带驳论性的章节,更是语流汹涌,激情喷薄,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涌之势。
那么,孟子的这种文气、文风,是怎样营造的呢?主要来源有三:一是重视烘托造势;二是,喜用“迂回战术”;三是,善长排比句法。这几种手段,都为一个目标服务,然后就出现了上述的结果。
清人吴闿生在《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中,曾作过一段异样精辟的评语:
通体盘旋,为末二句蓄势,章法极奇,……千盘百折,原集其阵,纯用劲折,无波磔痕。
(清吴闿生《重订孟子文法读本》)
这个评语,虽然是针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一篇具体文章所作,但是,将其用之于孟子其他相类的作品上,也无不可。比如《齐桓晋文之事》,更是如此。
孟子出游列国对国君们进行游说时,心中是有底的,得知将那些正热衷于“争霸”之君拉回“行王道”上来,是不容易的,会遇到种种障碍与抵制。因此,当他对齐宣王推行自己的“行王道,施仁政”主张时,思想早有充分准备。他认为,自己的游说言辞,如太白太直,自然不成;如软绵绵,如催眠曲的语调,也当不行;最好是采取一种有理、有节、有利,且又有气势的言辞,方可震聋发聩,入之于耳,摇撼其心而铭于内。于是,孟子在开首就以“冷语对泼水”之后,就连用了一串“以羊代牛衅钟”、“举百钧而不能撮一毛”、“察秋毫而不见舆薪”等荒诞事例和托意遥深的“缘木求鱼”寓言,将其引入正题,然后又用数句“激将语”,逼出齐王深藏的“大欲”野心,并作了自我否定之后,再告知齐王“施仁”后出现的前景,以及具体步骤与措施。就这样步步紧逼,环环入扣地,使全文充溢着一股有着剀切的辞势、诚挚的情势和真善的理势,以及澎湃的雄辩气势,最后征服了对方,获得了全胜:齐宣王明确表态——弃霸施仁。
在造势、蓄势过程中,作者又采取了迂回法和排比法,为营造文势助威,为揭示题旨出力。这是孟文的另一个重要特色。
于说理艺术上,用的是迂回战术,即以迂回法经过“外围战”导入主题。当齐王对“行王道”,有着种种障碍时,孟子先是以委婉言辞赞美“以牛衅钟”之举“不忍”,并指出,此即仁爱之心,使得齐王因此发生对“行王道”的兴趣。此后,当齐王询问究竟时,孟子又来了一个“迂回法”,即举出种种怪事倒问齐王是否相信。在齐王作了否定答复,逐渐接近“行仁政”这个中心的基础上,作者还是用“肥甘不足于口与?……”等一串排比句,逼得齐王只好袒露了自己存有“大欲”的心计。然后,又即刻用一个“缘木求鱼”的寓言加以否定。最后,孟子才从正面直捣题旨中心,为齐王展示了一幅令人向往的“行王道”后的美好前景。
在文法上,孟子善于运用铺排的句法,列陈事例或论据,取得良好效果。在上文中,采用了五个排比句,于迂回法中起着载体和助阵的作用,一见即明。在另外一些文章中,也有若干同样的用例。比如《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文中,它摆列了“域民”、“固国”、“威天”等三个排比句式,强调“地利不如人和”的观点,并说明“得道”才可取得“人和”。由此,还引出一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万世不灭的著名论断。
晚清林琴南对于孟文的这种特色,曾作过深刻而精彩的评论,特录于后,与大家共鉴——
孟子此章 (即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洒洒千余言,把定指南针,一杪不曾走失。势若冈峦起伏,绵亘千里,然脉络照应极灵。惟其有脉络,故虽隔不断; 惟其有照应,故虽挺不突。气聚神完,不止道高千古,即论文字,亦非诸子所及。
(林琴南《左孟庄骚精华录》)
二、若干名句探胜
原文: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孟子·梁惠王上·齐桓晋文之事章》)
译语:
尊敬自家的长辈,从而推广到尊敬别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家子女,从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子女。
赏鉴:
敬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其实,也是人类应有的德行。孟子认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章句上》)有此两心,则行善施仁,就有了根底,将仁义之举,推己及人,也有了基础。因此,他向齐宣王推荐的“行王道,施仁政”,乃是当时政治主张的最高境界。孟子坚信“施仁政”之前景美好,但务必从君王自身做起,然后推及全国民众。如若每个人对自己长辈和他人长辈同样尊敬,对自己子女和他人子女一样爱护,那么,男女老少,人人关心,上下关爱,天下归心,哪有国家治理不好,民众不安居乐业的呢?
原文: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孟子·公孙丑下·天时不如地利》)
译语:
天时不及地利,地利不及人和。
赏鉴: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连用,在先秦典籍中常见使用。如管仲《管子》、孙武《孙子》和尉缭《尉缭子》、荀卿《荀子》,以及孟轲《孟子》等均是。但它们在使用的角度和含义上各有不同。比如,《管子·牧民》中曰:“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库不盈。”这是把它们赋予土地生产财富之义。而《荀子·王霸》则云:“农夫朴力而寡能,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这是从农业生产着眼,赋予不同的内蕴。即天时,指农时;地利,指地力;人和,指内部分工(用杨伯峻说)。再来看《孟子》中的用法:它从战争角度出发,审视了这三个词的含义是:天时,阴阳寒暑等气候条件是否适于战争;地利,有利战争的城池山川等地理条件;人和,人心所向,内部团结。孟子在这里给“人和”以前所未有的突出地位。认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不是“地利”,更非“天时”,而是“人和”,亦即人心之向背。
这个论断,决不是随意作出的,而是把三个因素同战争的关联程度,加以缜密的权衡比较之后,所得出的正确结论。孟子认为,天时对战争是有关联的,但与“地利”相较,而“天时”,当退居其次;将地利同“人和”再作比较,地利又得退居次要地位。因为,高城深池、险要山川等优异条件,兵器、给养的存贮与供应等等物质“硬件”,都是战争必备因素,但是,军队缺乏高昂士气,民心不予支持,最充足、最精良的“硬件”都无济于事。因此,“人和”是关系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这样,“人在一切事物中的决定因素”,这个含有光辉唯物史观精神的命题,终于在1600多年前的战国社会亮了出来,其意义与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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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孟子·告子下·舜发于畎亩之中章》)
译语:
忧愁祸患足以使人生存,安逸快乐足以使人毁亡。
赏鉴:
孟子这一论断,是总结了先秦数千年历史经验后提出的。他先从虞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六位杰出政治家,在他们登台承担历史“大任”之前,均曾饱经忧患,尝尽人生百味。险恶环境和坎壈道路,使他们经受了肉体与灵魂的种种磨难与考验,坚其意志,增长才干,然后应运而出,且大有作为,终成历史之杰出人物。这是,正面榜样的启迪,并又以此验证了“安乐丧身亡国”的若干历史教训。这在文中虽未明列事例,但从字里行间可领会其精神,甚至见其影子。因此,孟子这个含有辩证思维的光辉论断,完全植根于千百年来的历史土壤之中,不会因历史风雨冲刷而泯灭的。
后世的实践,已证明这个千古名句,具有无限生命力,且经历愈久愈显其鲜活。中国历代都有许多有识之士,都在继承和发扬孟子这个观点。在初唐,当“贞观之治”达到顶峰,天下大治,但贤相魏征却以“居安思危”为中心,向国君李世民进谏《十思疏》。这正是孟子思想的最好继承与光大。在中唐,古文大家柳宗元,在《敌戒》一文中,也说过“敌存灭祸,敌去召过”的意味深长的话。及至两宋,宋初欧阳修在《五代史伶官传序》中,特别指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宋人孙奭在《孟子正义》中,也说:“圣贤困穷,天坚其志;次贤感激,乃奋其意;凡人佚乐,以丧知能。贤愚之教也。”南宋朱熹也完全赞同孟子观点说:“则知人之生全由于忧患,而死亡由于安乐矣。”明清士人之中,也不乏这方面的言论。
孟子这一思想,超越时空,流芳千古,在今日盛世,也不无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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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章》)
译语:
民众最为重要,土谷之神次之,君主为轻。
赏鉴:
原文的三句话,经过历史传递和时间“提纯”,已被精炼为一条四言成语:“民贵君轻”。孟子这个论点的提出,在今日看来,似乎平常,但在“君权神圣”时代,则是一个破天荒的惊人之论。试想,他竟敢于大胆地、以至狂妄地重排了神、君、民三者的位次,把历来压在社会底层的“民”,居然提升到“君、神”之上,还不大胆妄为吗?然而,距今“平民时代”数千年的孔夫子的后学孟轲,竟在自己著作中明白无误地写着:民为贵,君为轻!
为什么孟子会有这种大胆的惊人论断呢?主要源于以下两点:
第一、他的一贯“民本”思想的具体呈现
向来夸耀自己,是孔学子思一派的嫡传门生的孟轲,不懈地推行着自己“施仁政”主张,“保民而王”是其最高理想。他每当提到仁政内容时,总喜欢将“仕者”同“耕者”、“商賈”等类人平列看待,把“民”与“士”的利益共熔于一炉,甘于“为民请命”,说:“士之仕也,犹农民之耕也。”(《孟子·滕文公下》)
第二、这个观点,同当时客观形势——现实政治有密切关联
孟子“民贵君轻”观点的出炉,其斗争锋芒,是直指当时社会流行的一股思潮,即“绝对君权”潮流。在孟子若干文章中,可以发现反对“暴君”,声讨“虐政”和谴责“好战”等等言行。这些都不是虚妄的,有实际目标的。他把“民贵”、“君轻”的主张,用作直接抵制“尊主”、“扬权”的防御工事,或者进攻对方的锐利武器。
孟子生长于战国中叶,是七雄争霸的大动荡时代,他的“民贵君轻”论,在当时确是缺乏现实性的。但是,它的民主性精华和它的进步意义,是不应怀疑的,在今天看来,仍有重大借鉴价值。
附图三十一:
孟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