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20世纪初,中国注定是个动荡时期,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革命浪潮风起云涌,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国民党进行疯狂镇压,企图将刚刚燃起的革命火种扑灭,然而却激起了更加强烈的反抗。1927年8月1日南昌起义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武汉召开了著名的“八七”会议,结束了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在中央的统治,确立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并把发动农民在秋季举行武装暴动作为当时最主要的任务。毛泽东受党中央委派,以中共中央特派员的身份前往长沙,领导湘赣边界的秋收起义。
8月12日,由毛泽东任前敌委员会书记、卢德铭任总指挥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在修水县城成立,起义部队约5000人。1927年9月9日,震撼世界的秋收起义首先在修水爆发,随后起义部队分多路向长沙进攻。
这天正是中秋节,毛泽东随第三团向浏阳白沙挺进,首战告捷。又占领东门,再次取得胜利,部队暂时休整。第二天上午,毛泽东正在临时团部开会,不久就听到枪声。毛泽东随即中止了会议。原来在警戒时因有一条小路防备不周,被敌人摸了上来,占领了制高点,对三团突然袭击,经过数小时激战,三团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才从东门撤至白沙上坪。黄昏,有通讯员从平江送来消息,第一团在攻打平江时,因为收编的地方武装第四团邱国轩部临阵反悔,对一团突然袭击,致使一团损失惨重,团长钟文璋失踪。晚上,攻打浏阳县城的二团也传来消息,因没有及时撤退遭到围攻,只有少数同志突围出去。
面对三路起义部队失利的情况,毛泽东于当晚召开第三团干部会议,提出放弃原定攻打长沙的计划,暂时向江西萍乡方向转移。随即派人通知第一团尽快与第三团会合。并致信中共湖南省委,建议停止执行长沙暴动的计划。9月17日,卢德铭、余洒度率领的第一团与第三团在上坪会合,经紧急研究后,一致同意毛泽东等多数人主张的向南撤退意见,决定三个团在浏阳文家市会师。
二
浏阳文家市,湘东边陲一个小镇,与江西万载、宜春、萍乡三县交界,古有“东南锁钥,吴楚咽喉”之称。这里孕育着古老的花炮文明,唐代以来,文家市一直是花炮产品及原材料的聚散地,使得这块土地更多地呈现出刚毅、硬朗、火爆的文化底蕴。这里群山环抱,地势险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和所有中国农村一样,这里正在经历着黑暗时代给予的煎熬。地主恶霸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从江西、湖北流窜过来的土匪隔三岔五光顾,抢粮抢物,强暴妇女,稍有反抗,轻则一顿毒打,重则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文家市的百姓又怕又恨,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曾有一首民谣真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文家市,三不管
地主老财霸一方
谷未进仓来收粮
卖儿卖女度饥荒
胡子来了更猖狂
鸡飞狗跳人心惶
何时才有出头日
平平安安度时光
对于文家市,毛泽东是有感情的。他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多次到过文家市同学陈绍休的家里,并小住过一段时间,还在陈绍休家的地坪里栽种两棵板栗树。毛泽东对文家市人说:我外婆姓文,来到文家市,就是到外婆家了。毛泽东每次来到这里,都利用一切机会下煤窑、进工厂,拜访名流,结识乡绅。发动组织群众,宣传革命真理,播洒红色种子,培养了一批先进分子。这次秋收起义失败后,毛泽东选择文家市作为会师地点,也是考虑到这里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和相对便捷的进退路线。
毛泽东作出会师文家市的决定后,命令第三团担任先头部队,对文家市反动武装进行清剿,为全师会师扫清障碍。三团首先要拔掉的就是团防局这颗钉子。三团大多是浏阳本地人,地形熟悉,情况清楚。到达文家市后,一营长张子清率部包围了团防局。
而此时的团防局里已杀气腾腾,国民党清乡办主任、大恶霸孙发逊和三十多个部下正准备搞一个“正风清源”的启动仪式。他双手叉腰,站在台阶上,大声叫道:“今天要杀了陈盛龙,给老子的活动祭旗,他敢造反,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陈盛龙是文家市农会活跃分子,被抓后关押在县团防总局。革命军第二团打到浏阳县城时,放了他和所有的政治犯。谁知他刚回到家,又落到了孙发逊的手里。孙发逊正好要杀一个革命分子以儆效尤。就在他正准备下令动手时,“噼噼叭叭”一阵密集的枪声,只见刽子手的头上一股鲜血喷出,连哼都没有哼出来一头扑倒在地上。孙发逊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杀声四起,革命军仿佛从天而降,一下子包围了团防局。他吓得屁滚尿流,慌忙带着几个随从从后门冲出,向棺材岭方向逃跑,连拴在街上的馬也顾不上骑了。
9月19日,第一团、第二团余部和安源爆破队相继到达文家市,与第三团会师。三个团尚有1500人。
“会师啦!会师啦!”不管认不认识,这些经过了生死考验的革命军战士们变得格外亲切。大家激动地相拥在一起,相互倾谈这十来天在各地战斗的经过,为胜利会师而欢欣鼓舞,也为失去一些战友而感到痛心。
各团随后派出政工人员开展宣传工作,在街头张贴标语;还深入街头巷尾,宣讲秋收暴动的伟大意义和目的;讲解共产党的政策和革命军的纪律,揭露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土豪劣绅的罪行。革命军还在文家市街头和里仁学校的墙壁上和街头用土红写了“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等很多革命标语。群众热情参与,斗志昂扬,纷纷要求革命军带领他们打土豪。毛泽东等同志见到这种情况,立即派人组织群众就地召开了控诉会,揭露地主恶霸的滔天罪行。革命军揪斗处决了彭伯堂、刘富贵等几个罪大恶极的地主恶霸,没收了这些人的田地,打开钱库、油库、盐仓、谷仓,把他们剥削来的粮食和财物等全部没收,分给了贫苦百姓。
“共产党的军队来了!毛委员来了!” 文家市人民齐集街头,奔走相告,放着鞭炮,摆着茶水,热烈欢迎秋收起义部队。整个文家市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晚上,天气突然变了,狂风裹挟着大雨劈头盖脑浇下来,仿佛要把大地掀翻。毛泽东在里仁学校主持召开前敌委员会会议,他与大家一起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认为革命经验不足,准备不足,联系群众不足,对敌形势估计不足。盲目冒进,盲目贪大。鼓励大家不要因为眼前的失败而丧失革命信心。在讨论工农革命军的行动方向的问题时,毛泽东否定了师长余洒度等坚持的“取浏阳直攻长沙”的意见,在总指挥卢德铭等人的支持下,通过了毛泽东关于放弃进攻长沙的主张,决定转向敌人统治力量薄弱的赣南等农村山区去,寻求落脚点,以保存实力,再图发展。
在革命的关键时刻,在生死存亡的命运关头,毛泽东以一个政治家的远见,顶住了主要由外国人组成的共产国际的不当指挥,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次日清晨,大雨过去,一切都显得格外干净、清新。毛泽东在里仁学校操坪向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全体人员讲话,宣布中共前敌委员会关于不打长沙转兵向南的决定。毛泽东说:中国革命没有枪杆子不行,没有自己的队伍不行。这次秋收起义,虽然受了挫折,但算不了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的武装斗争刚刚开始,万事开头难,干革命就要不怕困难。我们有千千万万工人和农民群众的支持,只要我们团结一致,继续勇敢战斗,胜利是一定属于我们的。我们现在力量很小,好比是一块小石头,蒋介石好比是一口大水缸,总有一天,我们这块小石头,要打破蒋介石那口大水缸。大城市现在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要到敌人统治比较薄弱的农村去,发动农民群众,实行土地革命。
毛泽东铿锵有力的声音像一座灯塔,给黑暗里前行的人指明了方向。
部队在文家市休整两天后,随即沿罗霄山脉南下,向敌人力量薄弱的江西萍乡、莲花和井冈山进发,开始了中国革命由农村包围城市的新征程。
三
文家市会师纪念馆坐落在镇东南的老街上,一墙之隔就是里仁学校,几棵古樟如绿色锦缎披在学校鹅卵石铺就的操场上。八十九年的风雨冲刷,学校大门两侧粉白的墙壁上依稀可以看出一些涂改的字迹。这是红军和白军你写我涂、你涂我写的结果。院内后院有一条 “工农暴动万岁” 的完整标语,似乎还在讲述着风云激荡的岁月。里仁学校的围墙有一处豁口,当年毛泽东在操场演讲时,有两个十多岁的小家伙就趴在豁口上听得入了迷,三年后,两个小家伙相约投身了革命,他们就是后来共和国的总书记胡耀邦和开国将领杨勇。
慕容楚强是至今还健在的幸存者,他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情景。他随二团攻打浏阳县城。由于没有任何实战的经验,加上麻痹大意,被国民党从长沙调来的军队反包围。建制被打乱,人员被冲散,部队伤亡惨重。慕容楚强也负了伤。他忍着疼痛寻找战友,在衙背街碰上了二班长潘心源,两人相约一同去团部找团长王新亚。他们来到团部,建议当晚黄昏撤出县城,向文家市一带转移,与一、三团联络后再作决定。王新亚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潘心源和慕容楚强只得带着十多个人天快黑后从浏阳县城赶往文家市。眼睁睁地看着一支革命队伍就这样被断送,两人都伤心地哭了。慕容楚强和潘心源因为负了伤,后来没有随部队再出发,他们回到当地发动群众,联络各路武装力量,开展地下工作,在另一战线上与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
文家市许多人的家里,都挂有烈士家属证书,这是他们的先人为新中国的建立作出牺牲的证明,也是他们的骄傲。当年的秋收起义和以后漫长的革命岁月,文家市有三百多名农民和矿工,告别父母,告别妻儿,积极报名参军,有的人連名字都没有留下。而浏阳一个县就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两万烈士,也成就了李志民、王震、杨勇、宋任穷等三十二位将军。
走在文家市这块红色的土地上,我感到了她的厚重。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繁华的街道,漂亮的农舍,整齐的铺面,一切是那样的平和、安闲。只有会师纪念馆静静地伫立在老街的一角。然而,即使是在喧闹的集镇,它也是那么威严,那么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