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凤凰台上忆吹箫》原文赏析
次清炤韵
漏咽铜龙,风销蜡凤,醒来犹倚香篝。对双鸾临镜,妆罢还羞。满目青山画里,萦别绪,生怕凝眸。难消受,一庭芳草,半只帘钩。
悠悠。春风度也,者千万垂杨,不系扁舟。自吹箫人去,烟锁云稠。应念别时清泪,登临处、回首江流。江流下,落花飞絮,遍写离愁。
这首词是写抒情女主人公孤独的凄苦及对良人的希望。
上片侧重写凄苦之情状。首两句以几种情物来表示时间。词云: “漏咽铜龙,风销蜡凤。”其意是说,漏器吞下铜龙首里的水,风销减了凤蜡,古代以之表示时间。这两句化用了周邦彦《解语花》词“风销焰蜡,露浥洪炉”成句。“醒来犹倚香篝”,这是从醒后情景落笔,不仅呼应上文,点明时间的推移,于自然中见章法,而且以“犹倚”,写尽她孤处独寝的滋味。试想,她和丈夫欢聚在家时,是何等情景! 而现在只有她自己,只好倚香篝而独眠,这该是多么难堪!“对双鸾临镜,妆罢还羞”,这是写她起床后来到鸾镜前打扮自己的情景。常言说,“女为悦己者容”,因其悦己者远在异乡,所以顾镜自怜,妆罢还羞。羞之余,自然举目远望,寻郎去处。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青山画里”。此一句说尽,青山渺渺,人在青山外,希望成泡影。于是昔日欢聚之情,及今时别离之苦,均萦绕心头。最后,得出“生怕凝眸”的结论。“难消受,一庭芳草,半只帘钩”,其意是说,无法按纳住这满院芳草而挑逗起的春心。还应指出词人另有一番苦心,芳草,静态之物,然含多层意思: 满庭芳草,是客观描写,丰富和开拓了词境; 草非久荣之物,则人朱颜憔悴,亦自在意中; 草及芳时,犹有人赞惜,人及芳时,谁为怜叹?我及芳时,良人异乡,则韶年易过,秋扇之捐,固足忧惧,即令驻颜有术,常得不老,岂能博取人情之真,而恒久不变?再说,你总应爱惜自己! 你怎么也不想想,韶光难留,青春难再,它就如同芳草一样,眼看就要春过芳消! 凡此种种意境,皆可从“一庭芳草”四字生出。正因为此,本是从哀怨中来,却由爱惜中出,婉转情深,其苦衷可掬。上片写得曲曲折折,把抒情女主人公孤眠独寝的凄苦及醒后的无聊赖的思绪,揭示得极为深刻。
下片写女主人公对丈夫的责怪和希望。“悠悠。春风度也”,起句突兀,出语情深,震撼着读者的心。“春风度”,是让人惋惜的,说明“青山画里” “一庭芳草”的艳美风物亦将过去,山渺渺兮路漫漫,良人何时方可还?而且“春风度”是双关语,让人可以联想到人的青春也会过去。这是曲折地表现出对良人不归的一种责怪。下边用移情的手法来写她对他的“怨恨”,词人说“者千万垂杨,不系扁舟。”者,即这。这句是把怨他的情绪,而移情于对垂杨的怨恨了。唐刘禹锡《杨柳枝》云: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既然它管别离,也应管欢会之事,可它只系离船,却不系归舟。这移情的责怪,更生动,更形象,更有感染力。“自吹箫人去,烟锁云稠”,这是用箫史弄玉事,(见《列仙传》卷上)以典故本意论,箫史弄玉“皆随凤凰飞去”,而李雯却活用此典,以箫史指代丈夫,弄玉自指,句意是: 从夫君你走后,我同凤女祠一样,被稠云锁住了,揭示出愁苦、凄凉的心境。“应念别时清泪,登临处、回首江流。”是说你应思念当年江边,难舍难离的情景;你应不会忘记昔日话别,清泪洒江的往事。显然是以忆当年话别,挥泪情依,唤醒他今日归心,垂杨系舟。这是直抒胸臆,以情动人; 亲昵劝告,娓娓感人。让他每逢登临,回顾江流,离情脉脉水悠悠,无疑再次写出对他的期待。煞拍“落花飞絮,遍写离愁”,用拟人的手法,把情推向高潮,以取画龙点睛之妙,“此亦词中一格”(见郑文焯《手批东坡乐府》),真是恰如其分,正中妙处。结拍处,词人以深挚的感情,奇特的想象,新奇的比喻和高度的夸张,振起全篇。笔墨凝重而愁淡淡,境界博大而味无穷……
这首词以情胜,唐代诗人白居易说: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与元九书》)明代学者焦竑说: “诗非他,人之性灵所寄也。苟其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而动魄,垂世而行远。” ( 《雅娱阁集序》)法国启蒙思想家狄德罗也说:“没有感情这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能打动人心。” (《论戏剧艺术》)只有注入感情的作品,才有可能感染读者。诗人这首和词正因为有丰富而深挚的感情,才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才获得了永久的艺术生命。这首词写得很含蓄,并不明言抒情女主人公的心理,却通过她“倚香篝”、“临镜”、“妆罢还羞”及双鸾惹愁等举动,曲曲绘出,由曲处见深情;顺序自然,于自然中见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