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山歌·看星》原文与赏析
姐儿推窗看个天上星,阿娘咦认道约私情;好似漂白布衫落在油缸里,晓夜淋灰洗弗清。
这是一首自表清白、述说屈辱的短歌。它以幽怨的情调,写姑娘夜望星空遭到误解,故而伤怀不已,感叹自己平白无故招来屈辱,有口莫辩,发泄了胸中的忿懑不平。
哪一个妙龄女子不善怀春?哪一个怀春的妙龄女子能无天真浪漫的幻想?充满幻想又怎能忍耐住漫漫长夜的百无聊赖?那么,她该怎样去排遣沉闷寂寞呢?在夜深露重、人进梦乡之时,恐怕也只有去仰观那神秘深邃的星空了。于是,短歌便首先从这里入手写起:“姐儿推窗看个天上星。”开门见山,直接切题,点明人物,交代时间;并通过一“推”一“看”两个动作细节,勾勒出一个姑娘活动的剪影。姑娘深夜窗前俏立,是与情郎有约,在盼望着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吗?不,不是,仅仅望星空以遣寂寞而已。如何驱遣寂寞?是在想象着儿时他们青梅竹马的游戏,是在祈祷着上苍赐福于自己,还是在编织着有关爱情的童话?虽然从这人物剪影中无从知晓,但可以断言,春心萌动的少女一定正沉浸在神驰遐想之中,而且一定异常丰富美妙而充满激情。
接下去,撇开望星空的情景,笔锋一转,写女主人公的举动被其娘亲发现,招来误解: “阿娘咦认道约私情。”“咦”,据冯梦龙注释: “咦,本当作又也。”这个“咦”字,分明地告诉读者: 姑娘曾未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便做出 “离经叛道”之事; 同时,也分明地透露出她曾不止一次地遭到猜疑,蒙受屈辱。
开头这两句,看似在客观地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实际上却充溢着饱满的感情,不过是深深地隐掩在生活场景的背后,仿佛是一条暗河潜流而已。试想,深夜窗前望星空,该是怎样百无聊赖?招致误解被冤枉,又该是怎样委屈痛苦?这两句不事浮华,直叙其事,恰到好处地揭示了母女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为下文直抒胸臆、倾吐幽怨之情穿针引线。
蒙受屈辱,当然要竭力辩解,以洗刷不白之冤。但一遭被当百回,不幸的阴影已命中注定将她牢牢罩定,又怎样能够取得理解和信任?真可谓纵有百口辩不得,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辩又辩不明,洗又洗不清,万般无奈,也只好发出幽怨忿懑之声以求渲泄了:“好似漂白布衫落在油缸里,晓夜淋灰洗弗清!”其大意是说:我本来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可是谁曾料到竟被视为轻佻放荡的坏女人,就像那洁净雪白的衣衫被抛进油缸之中,浸渍了油污,又在晓夜的黑暗中,恰逢污秽的灶灰意外地兜头淋下,被糟蹋得乌七八糟,失去了本色,难堪入目。竭力地述说着形象被扭曲了,名声被玷污了,再也难以恢复纯真的面目了,再也讨不回昔日的清白了。这是在进行辩解,但辩解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事实上,也只能辩解到这一程度。这是在进行抒情,而抒情则显得极为成功感人,把那无可奈何的情绪、苦不堪言的神态、剖心莫辩的焦灼、委屈哀怨的心曲,都极为真切、充分地传递出来。
这里,作者用生活中的眼前事作比喻,为抒情服务。白衫“落在油缸”和“晓夜淋灰”,形象地摹写了名声的遭污受损,通俗形象,极好地表达了胸中的幽忿哀怨之情。在比喻的同时,又巧妙地运用了递进加倍的写法。先说名声犹如白衫被油污浸渍,这已经就是难已洗清,不堪入目了;然后又说油污后再遭灰淋,可谓污上添污,脏上加脏,更加令人目不忍睹,难以恢复本色了,岂不悲哉哀哉!一层紧接一层深入下去,同时又不是一般的深入,而是加倍的深入。这样,也就使意象更加鲜明,使感情更加痛切,使全篇更具有了感人的艺术魅力。
这首民歌,语言质朴晓畅,结构单纯紧凑,感情真实激忿,将叙述、描写与巧妙的抒情融于一炉,浑然天成,颇见民歌本色。它在短小的篇幅中,表达了比较丰富的内容,抒发了哀婉动人的感情,刻画出一个鲜明的艺术形象。读罢全篇,一个有苦难诉、有冤难伸的弱女子的形象,便会活跃于读者的内心视象中,如见其凄惨哀痛之神情,如闻其压抑幽怨之叹息,如洞其盼望理解、索回清白的焦灼之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