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又见到那伸向大海的长岬,
见到烟笼的海滨滔滔大浪打向礁石,
海鸥从水面腾起,葱郁昏暗的山峦
云雾缭绕,雾气贴着海面。
涛声阵阵的岸边是久弃的破船,
防擦垫和桅杆碎片,湿漉漉的沙滩上
点着篝火,火光间人影幢幢,
背对大海蹲坐站立。
轮廓清晰的脑袋显得小巧
玲珑,鼻子像小鸟乌黑的圆嘴,
声音像鸟叫,听来很古老,令人想起
蝗虫和蜜蜂,想起沾满野蜜的树丛——
袅袅青烟有如芬芳的香雾,湿云
洒下雨点,溅在火上发出嘶嘶声响,
他们目光闪闪,叶绿的身体挂着水珠
四处歪倒,靠着大海闲谈:
草木神、树神、中界之神……脸朝下
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小海口
是淹死的狄奥尼索斯,眼和嘴灌满泥沙
飘在蒙蒙的潮水中——那样美丽,神性的
最后一点眩目的光辉从唇边眉宇间消失……
经历了久久等待!海鸥尖叫着掠过空中,
篝火在雷鸣的沙滩上熄灭;
云雾——云雾从陆地飘过。
(林岚 译)
【赏析】
这是坎贝尔夫人最优秀的诗篇,发表在诗集《我眼花缭乱》中,极其神秘却又十分感人。
坎贝尔夫人对毛利文化非常感兴趣,这首诗中有着明显的体现。新西兰毛利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毛利人约于1000年前由太平洋中部,从传说中的哈瓦基乘木筏迁徙至此,并从此定居,开创了神秘而又有强大生命力的文化。在毛利文化中,“远航”和“归来”的主题是他们所着力要表现的,是他们精神家园的寄托和体现,故而成为他们文学、文化的“原型”、“母题”之一。
诗歌写了一个出海远方、航行久别后归来故乡的游子的所见、所闻、所想。其过人之处在于通过游子的视角写出了神秘、摇曳、朦胧的海边风情,诗歌语言中充满了伤感、淡雅、飘逸的意蕴,浸透着游子寻找精神家园那份期盼、渴求和等待的感伤,以及见到故乡——昔日温馨的海港遭遇物变人非所引起的惆怅和失落。全诗弥漫着淡淡的忧伤,给读者以朦胧和神秘的想象,引导着读者去探索这片神奇的土地,感受它的魅力所在。
诗歌第一节以“于是我又见到”发端,表达了诗人对故乡海港的深刻感情。久违的大海长岬、烟笼的海滨、那滔滔的海浪在向礁石击打、掠过水面的海鸥,葱郁的山峦,和缥缈不可触摸的缭绕的云雾、水雾在浪迹天涯、游走四方的游子梦中依稀可见,“又见”是一个十分具有表现力度的语词,极具感情色彩,充分表现出无根之焦灼、漂泊之迷惘、客居之寂寞、思乡之饥渴、遇见之惊喜的多重情感,如台湾著名作家於梨华的《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一回到家,百感交集,作者没有急于要宣泄感情,而是以一“又见”,强压住了内心的感情,以白描的手法写出了眼中看到的景象,带领着读者一起去感受它。紧接着,诗人写道:涛声岸边的“久弃的”“破”船、防擦垫和桅杆碎片;湿漉漉的沙滩上点着篝火;背对大海蹲坐、站立的一群人。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经过了时间的冲洗,但抹不掉的是岁月留在思想深处的记忆。只有那些曾经与诗人有着联系的东西,才能触动积压在心灵深处的感情。“久弃”足见出时间之远,破船、防擦垫和桅杆碎片则表现出厚实的沧桑感。诗人仿佛回到从前,眼前篝火边悠闲地交谈着的人们似乎就是原来的你我。蹲坐、站立,可见人们的随意、自然,湿漉漉的沙滩有着温暖的篝火,好一幅写意风景画,眼前的和谐闲适更加映衬和对比出远游他乡浪子的艰辛和困顿。第三节由远及近,拉近视角,再由整体转为集中表现,写了小巧玲珑的脑袋,又写了像小鸟乌黑的圆嘴。接着诗人又慢慢地把焦距拉长,拓宽了写作范围,由此及彼,展开丰富的联想和想象,过渡到原始的、自然的森林。
第四节写得有声有色,动静相合,活力无限。诗人运用了通感的写作手法,青烟是袅袅有态的,更神奇的是它如雾一样有着芬芳的香味。从雨点溅火的嘶嘶声,又跳跃和想象到人闪闪的目光,而叶绿有珠的歪倒的身体则好像依靠着大海,在和别人交谈,在和大海交谈,一个“闲”字,再度显现出画面的温馨、和谐。谈什么呢?似乎是在讲述那久远的神奇的美丽动人的自然神话传说、圣战英雄传说。毛利文化中的草木神、树神、中界之神、酒神狄奥尼索斯等一起汇聚诗人笔头,特别是狄奥尼索斯的故事,给诗歌笼罩上一层悲剧情感。狄奥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酿酒和种葡萄的庇护者。他从小历经痛苦和波折,但矢志不渝地坚持理想,有着很强的奋斗精神。这里诗人塑造了一个悲剧,透露了他所要表现的主题: 美丽的一切只存在传说中,神性也会被现实所破坏。最后一节写消逝的美,美只能留存在记忆中、梦中,给人以向往与等待,或许本诗其实就是诗人的一种想象,是创作家“白日梦”的一个体现。虽然诗人没有直接将破坏美丽的元凶揭示,但我们可以想象他是在批判战争和侵略对古代毛利文明的糟践和破坏,是在回忆和畅想毛利文化的美丽风华。
(喻 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