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姜夔·暗香》

姜夔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①。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②，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伎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③。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④。何逊而今渐老^⑤，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⑥。江国，正寂寂^⑦。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⑧。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⑨。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鉴赏】 姜夔通晓音律，《暗香》、《疏影》 二词音节谐婉，历来被称为姜词的代表作。这两首词都写于宋光宗绍熙二年 (1191)，词人时年三十六岁。

此词的上阕，回忆过去的美好情境，感叹年华渐老，才情两疏。“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想从前，词人曾多次在月下倚梅吹笛，并唤起美人一道，冒着寒意去攀摘梅枝。词人一开始就把读者带入一个月色朦胧、梅影横斜、笛韵悠扬、玉人相伴的意境。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如此境界当是美轮美奂，难怪词人“几番” 往复，念念不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两句，从回忆中折回到现实，词人以何逊自比，感叹人老情疏，再也写不出咏梅寄情的词作了。“春风词笔” 不仅指文采，也兼指内容。词人此时不过三十六岁，便说出 “渐老”、“忘却” 的话来，失去恋人后的心境同 “旧时” 情兴形成鲜明的对照。“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描写眼前的梅花，以竹衬梅，用竹的高节来陪衬梅的高洁。以疏枝写梅林，是 “竹外一枝斜更好” (苏轼 《和秦太虚梅花》) 的境界。以酒香写梅香，别有韵味。这是姜夔善于营造的清空意境，文笔十分灵巧。“冷” 字，既呼应下阕的 “夜雪”，又写出了梅花的清幽气质，更衬托出词人此时的心境。面对如此美景，除了倍添相思和惆怅之外，再不能激起他的雅兴、写出春风词章了，所以说“但怪得”。

下阕抒发词人一往情深，又情深难寄的感慨。“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江南水乡一片沉寂，想折枝梅花赠相思，可惜路途遥遥，更何况夜雪纷飞，道路阻滞。酒杯也懂思念苦，暗暗伤心把泪垂，红梅更通儿女情，默默相伴忆从前。词人不说自己，却把感情移之于物，写花与杯思念之情如此，那么，它们的主人当是怎样一种思念啊!“耿” 字写出了笃诚厚重的深情。“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回忆与 “玉人” 携手赏梅的生活。“千树” 与 “疏花” 相对，同是写梅，各有风韵。“长记” 一词表示词人对往昔岁月刻骨铭心的思念，词中越是渲染回忆中的欢愉就越反衬出今日的凄凉孤独，一笔而二写。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由梅花盛开写到梅花凋谢。梅花一片一片地凋残零落，这是刻意之笔，仿佛这飘落的花瓣片片落在词人心上，片片都揪心，心痛花开易谢、春光易老。往日梅花的繁盛景象，不知何时再见; 言外之意是那如花的人儿，又 “几时见得” 呢?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全词在无限凄婉、缠绵的思念中结束，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词咏梅怀人，将梅花与“玉人”融为一体，以梅花冰清玉洁的姿质衬托“玉人”的美好，同时也流露出词人自己清幽雅淡的襟怀。通篇运用对比手法，由“疏花”到“千树”;由盛开到片片吹尽，由双双摘梅、携手赏梅到而今渐老、路遥莫寄;千回百转，荡气回肠，抒发出悠悠不尽的情思;流露出郁郁寡欢的孤寂情怀，有着深深的身世之感。词中还注意了色彩的配合，用翠尊、红萼、碧水等鲜艳色泽调和梅花、玉人、积雪等素淡颜色，使画面颜色谐调，悦目，可见其匠心。

张炎说： “诗之赋梅，惟和靖 (林逋) 一联 (指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而已; 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 《暗香》、《疏影》 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 (《词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