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启:仆居东坡,作陂种稻。有田五十亩,身耕妻蚕,聊以卒岁。昨日一牛病几死,牛医不识其状,而老妻识之,曰:“此牛发豆斑疮也,法当以青蒿粥啖之。”用其言而效。勿谓仆谪居之后,一向便作村舍翁,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言此发公千里一笑。
———《苏东坡全集》
〔注〕 东坡:位于湖北黄冈赤壁之西。元丰三年(1080)苏轼贬任黄州团练副使居此地,自号“东坡居士”。陂:梯田。豆斑疮:形如豆斑的疮疖。青蒿:一种菊科草本植物,可用以入药。黑牡丹:牛的戏称。
【文章鉴赏】
一个人在生活中遭受极度挫折时,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严酷的现实和纷繁的人生?或许他会颓废丧志,甘与蹇运共沦落;或许他会强作欢颜,故显洒脱,却掩饰不住心灵的失落。于是,一切自我的价值在丧失,生命的力量在消逝,最终无可奈何地卷入痛苦命运的旋涡。然而,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当苏轼被朝廷的一些权贵罗织罪名,受弹劾而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面对着残酷而痛楚的命运,他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呢?
也许是兴致盎然,也许是环境的磨难炼就了他通达的性情,此时,身居贬地的苏轼,已无种种失落、愤懑的情绪。因为他已经领悟到,命运在无所顾忌地作弄着他,但他没有被折屈,他已用自己全部身心的力量,对现实痛苦的人生进行淡泊而又欢悦的自我调节。他轻松而又自豪地写信告知对方,他已亲自开垦梯田,播种稻谷,50亩的田地,是他和患难与共的妻子自劳自作的自由天地。在以往的官场生涯里,他已尝够了冷漠、虚伪和逢迎的滋味,因而更感到劳动的轻快和洒落。尽管耕作或许艰辛而单调,收获又是那样微薄,仅能赖以度日,然而,正是这种富有乡村情调的劳作,弥合了他的心灵创伤,唤起他无限自豪感:这是一块无所拘束的天地,他撒下了汗水,留下了脚印;这是毫不依赖于他人的自我劳动,劳动的情趣在于他与自然融合成一体,并且通过有限的对自然的征服,实现他身心的全部价值,证明了现实生活环境中充满自信的自我的存在。
仿佛在同人拉家常,说故事,苏轼饶有兴趣地告诉对方一件有趣的事:一头耕牛发病,气息奄奄,而精于医术的牛医却诊断不出是何病症,不知所措,还是朝夕相处的老妻懂行,对症下药,果然药到病除。这真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然而苏轼却郑重其事地大书特书。不难想象他命笔诉说时那种眉飞色舞的神情,那种轻松、洒脱的情怀。他不是想以饭后茶余的琐事激起对方的兴味,而分明在倾吐自己领略乡间生活情趣之后的轻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