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他从纷杂的梦中醒来，缓缓坐起身。神父停止了梵唱，视线穿过他落在了身后的黑白相片上：“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去和亲人好好道别吧。”他猛然发现原来随着念头坐起身的只有他的灵魂，透明的，单薄的灵魂——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哀恸的梵唱再次响起，他踩着那些灰色的音符走出教堂。

河堤的对岸太阳刚刚升起，他想起了自己投河的前一瞬间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情景：金光浮满了河面，平静，死气沉沉。

既然是告别的话，他想，回孤儿院看看好了。

破旧的篱笆前，男孩怯怯地握紧院长的衣角，院长对他微笑：“这就是你的家了。”他还记得二十年前院长温暖明媚的笑，在那个充满希望味道的午后。

闭上眼睛，他灰暗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饥饿、欺凌、冷眼、孤独，篱笆内外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两样。忽然间视线凝固，他看到灰色的时光倒退，看到院长为他缝制的新衣、训斥欺凌同伴的孩子......那是他灰暗视线未看到的色彩，也是被他忽视而未能点亮的另一种人生。他想起了早餐铺子的热豆浆，流浪狗的拥抱，路边盛放的鲜花以及口袋里的棒棒糖....他想起了自己所丢失的，一个年轻的生命有关生活的琐碎的意义。

他生前每一天都在掰着指头数日子，可这一次，他不想这么快过完这一天。他发足狂奔在无色的街道上，寻找他散落的身影。

在街头编手链的，在人群中发传单的，在小巷里被城管追着跑的，被手艺师傅拒之门外的......

这些灰色的记忆黑白翻涌，光芒从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买了手链的女孩冲他甜甜一笑，行人随手帮他捡起掉落的传单，城管在他身后边追边喊：“不是处罚你！下次要注意安全！”，捏面人的老师傅笑呵呵的感叹：“年轻人还是先闯荡闯荡，不要像我，一件手艺吃到老.....”

太阳落山之前，他和昨天的自己一同坐在了河岸边，昨日的他嵌在无色的晚霞背景里，现在的他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他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色彩：他与明媚的每一次失之交臂，都在预示着下一次与明媚的再相逢。

“生活就是这样，不是吗？”他站起身，冲那个倒向河里的自己挥手，在身影消散前大力地挥手，“现在，我该走啦。”

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相逢。昨日是今时的离歌，离歌响起的地方，也是明天新的起点。

神父停止了梵唱，看着那些彩色的音符流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