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宫晓卫
三百群中见两头, 依然秃笔扫骅骝。
朅来清远吴兴地, 忽记苍茫敕勒秋;
南渡铜驼犹恋洛, 西归玉马已朝周。
牧羝落尽苏卿节, 五字河梁万古愁。
王士祯
赵承旨,即赵孟頫,原为宋宗室后裔,入元以遗逸被召,元仁宗时任翰林学士承旨。赵孟頫善诗文,尤工画,他的这幅牧羊图,依王士祯的诗意,显然是作为入元后的作品看待的。在诗中,诗人揣测了赵氏仕元后作此画乃有故国之思的心境。本诗作于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当时王士祯正在新城(今山东桓台)老家居父丧,也许是故居的环境使诗人极易产生对自己由明入清的生活经历、对自己的祖父、父亲入清均不仕等往事的联想,所以因牧羊图有感而发,借对赵氏不忘故宋的同情,表现了诗人自身对此种感情的肯定。对明王朝的追思之情,在王士祯的早期诗作里并不难读到,入仕后,尤其是身为清廷显宦后,这种感情在其创作中就十分隐晦了,象这首《题赵承旨画羊》,应视为诗人在特殊环境里的特殊产物。
诗开篇概述画面及其风格,“三百”极言画面羊群之庞大,语出《诗经·小雅·无羊》:“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草原上的羊群数量甚众,画家在反映其面貌的基础上突出画了两只,于是画面既有开阔之气势,又有细致之精神,点面俱到,中心鲜明。仅以七字道出画面的特征,展示了诗人高度的概括力。画面既如此,下句借用杜甫“戏拈秃笔扫骅骝”(《题壁上韦偃画马歌》)句,赞叹了画家的洒脱风格。画面述过,后面一转而为对画意的探究,赵孟頫生活在“清远吴兴地”,在其《吴兴清远记》一文中,称述“吴兴山水清远”,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倍加赞赏,颇为陶醉,然而,其思绪何以会联及苍茫的塞外秋风里的游牧之景呢?(朅,音qiè,朅来,犹何来)强烈的环境反差,使人的疑问自然而生,于是笔势顺势转下,导出诗人对画意的揣测。《晋书·石虎载记》说,后赵君主石虎建都于邺,把洛阳的两只铜铸骆驼迁移到了邺;陈子昂《感遇》:“昔日殷王子,玉马遂朝周。”谓殷纣王淫乱政昏,贤臣纷纷叛离归周。这里以铜驼恋洛、玉马朝周的典故解释了赵孟頫身虽仕元,不忘故宋的作画动机。因为由“清远吴兴地”而“忽忆苍茫敕勒秋”,令人自然产生苏武出使匈奴,持汉节留胡牧羊十九年故事的联想。相传苏武将归汉时,已投降匈奴的汉将李陵前来送别,作五言体《与苏武诗》,中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句,抒写自己不得南归的愁苦,赵孟頫画塞外牧羊,大概也是在流露故国不得重返的情怀吧?赵孟頫在其晚年诗作中,每每有国破家亡、追怀故国的悲叹,联系起来看,与画意正相吻合。对故国故土的怀念,是人们热爱自己家园的正常感情,王士祯的这种感情要借题画来曲意表达,则是处在清朝特定历史背景下所决定的。
本诗几乎句句有典或借前人成句,但运用天然入妙,与题画之旨妥贴吻合、恰到好处,是反映诗人“神韵”论中使事用典之说的佳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