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俄国]奥托耶夫斯基·严寒老人》鉴赏
[俄国]奥托耶夫斯基
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得好：
什么也不会白来，
不劳动，什么也得不到。
一所房子里住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巧姑娘，一个是懒姑娘;和她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保姆。
巧姑娘聪明伶俐：她每天起得很早，不用保姆管，自己穿上衣服;起床后就干活儿——生炉子、和面、扫地、喂公鸡，然后到井边去打水。
这工夫，懒姑娘还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打哈欠，伸懒腰，等躺腻了，就迷迷糊糊地说：“阿姨，给我穿上袜子!阿姨，给我系上鞋!”过一会儿又说：“阿姨，有甜面包吗?”她起床后，蹦蹦跳跳一阵，就坐到窗前去数苍蝇：飞来了几只?飞走了几只?懒姑娘把苍蝇全数完了，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干，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她想再躺到床上，可是这会儿不困;她想吃点什么，可是这会儿不饿;她想再坐到窗前数苍蝇，可是连数苍蝇都数腻了。倒霉的懒姑娘坐在那儿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抱怨自己太闷得慌，仿佛这都应该怪别人似的。
这时候，巧姑娘已经回来了，她把水过滤一下，再往水罐里倒。她多么会独出心裁地想办法呀!假使水不干净，她就把一张纸卷成筒儿，里面放一点小木炭或大沙粒，将纸筒插在水罐口上，往纸筒里倒水。水通过沙子和木炭滴进罐子里，变得跟玻璃一样透明而洁净。巧姑娘做完这件事以后，开始织袜子或做头巾，再不然就缝衬衫、剪裁衣裳，嘴里还唱起一支做针线活儿的歌，她从来不会闷得慌，因为她没有工夫寂寞——她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忙那个，转眼之间，天就黑了，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有一天，巧姑娘遇到一件倒霉事——她到井边去打水，用绳子把水桶吊到井里后，绳子断了，水桶掉进井里了。这可怎么办?
可怜的巧姑娘哭了，她去找保姆，告诉保姆，她遇到了什么倒霉事。保姆普拉斯柯薇亚是个很严厉、很暴躁的人，她说：
“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想办法吧!你自己把水桶掉下井里，那就自己把它捞出来吧!”
没有法子，可怜的巧姑娘只好又到井边去了。她抓住绳子，顺着绳子爬到井底。这时候，出现了奇迹。她刚一到井底，就看见面前有个炉子，炉子里有个包子，烤得很有火色，焦黄焦黄的。包子待在烤炉里，一面朝外张望一面说：
“我已经熟了，烤得焦黄焦黄，还放了葡萄干和砂糖。谁把我从炉子里拿出来，谁就可以跟我走!”
巧姑娘毫不迟疑地一把抓起铲子，把包子取出来，掖在怀里。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座花园，花园里有一棵树，树上结满小小的金黄色苹果，苹果抖动着树叶，说着：
“我们是熟透了的、多汁的小苹果;我们用树根吸收养料，我们用冰凉的露水洗澡;谁把我们从树上摇落，我们就归谁所有。”
巧姑娘走到树跟前，扶着树干摇了一阵子，金黄色小苹果劈里啪啦地掉在她的围裙里。
巧姑娘又继续往前走。她一看：白发苍苍的严寒老人坐在她面前。他坐在一条冰制的长凳上，正在吃雪团子;他一摇头，白霜从头发上纷纷落下;他一喘气，冒出一股浓浓的水蒸气。
“啊!”他说，“你好呀，巧姑娘!谢谢你，给我送来了烤包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吃热乎乎的东西了。”
他让巧姑娘坐在身旁，他们两个人一起把包子当做早点，还吃了点金色的小苹果。
“我知道你干什么来了，”严寒老人说，“你把水桶掉在我的井里了。我可以还给你水桶，不过你得给我干三天活儿。如果你聪明机灵，那你会有好处的;如果你偷懒耍滑，那你可没好处。现在啊，”严寒老人补充了一句，“我这老头儿该休息了。去给我铺床。注意，把鸭绒褥子拍得松松的。”
巧姑娘照办了……他们到严寒老人家里去了。严寒老人家的房子整个是用冰砌成的。门窗地板全是冰的，四面墙壁用无数雪花装饰着。太阳光在上面闪烁，屋里一切都像金刚钻似的光芒四射。严寒老人的床上铺的不是鸭绒褥子，而是蓬蓬松松的白雪花。实在冷极了，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巧姑娘动手将雪搅松，好让老人睡觉的时候觉得软一些。可怜她的两只手都冻僵了，纤细的手指头发白了，就像冬天在冰窟窿里洗衣服的穷人似的——冷得要命。寒风吹面，衣服冻冰，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点办法也没有——穷人得干活儿呀。
“没有关系，”严寒老人说，“你用雪搓搓手指头，就会暖和过来，不会冻坏的。我可是个好心的老头儿;你瞧瞧，看看我这儿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说着，把雪花鸭绒褥子和被子掀了起来，巧姑娘看见在鸭绒褥子底下钻出了小绿苗。巧姑娘很心疼那些可怜的小绿苗，她向严寒老人说：
“喏，你说你是个好心的老头儿，可你干吗把小绿苗压在雪花鸭绒褥子底下，不让它们长到世界上来呢?”
“我不放它们出来，因为还不到时候，庄稼还没有到生长期。秋天，农民种下了它，它就发了芽，假使它现在长大，冬天它会冻坏的，到夏天就不能成熟了。所以，我用雪花鸭绒褥子把小绿苗盖起来，自己还躺在它上面压着，不让雪花被风刮走。等春天一来，雪花鸭绒被融化了，绿苗将抽穗，那时你再看看，还要结麦粒呢!农民打下麦粒，送到磨坊去，磨粉工人把麦粒磨成面粉，巧姑娘你就可以用面粉烤面包了。”
“严寒老爷爷，请你告诉我，”巧姑娘说，“你干吗待在井里呢?”
“我待在井里，是因为春天快来了呀!”严寒老人说，“我觉得很热。你知道，连夏天井里都很凉快，即使在顶炎热的夏天，井水都是冰凉冰凉的。”
“严寒老爷爷，”巧姑娘问道，“你干吗冬天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敲一家家的窗户?”
“我敲窗户，”严寒老人回答道，“是为了提醒人们别忘了生炉子和按时候关上烟道呀!要不然，我可知道，有那种马虎人，他们虽然把炉子生上了，可是忘记关烟道，或者关的不是时候，没等煤全部烧透，就把烟道关上了，弄得屋里尽是煤气，人们的脑袋痛，眼睛发晕，煤气甚至还能把人熏死呢。此外，世界上还有冬天挨冻的人，他们没有冬大衣，也没有钱买木柴，我敲窗户，是为了让大家别忘记帮助那些人。”
好心的严寒老人说到这里，摸了摸巧姑娘的头，就躺到雪床上睡觉去了。
这时，巧姑娘把屋里到处都收拾干净，到厨房做好了饭，又把老人的外衣和内衣全缝补好、织补好了。
老人醒来时，对一切非常满意，他向巧姑娘道谢。后来，他们坐下来吃午饭。午饭丰盛极了，特别好吃的，是老人亲自做的冰淇淋。
巧姑娘就这样在严寒老人家里住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严寒老人向巧姑娘说：
“谢谢你!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你给了我这个老人很大安慰，我不会欠你的情。你知道，人们干活儿是可以赚钱的，现在我把水桶还给你，我往水桶里放了一大把五戈比银币，另外，我还送给你一个小钻石别针作纪念，你用它来别你的围巾吧!”
巧姑娘向严寒老人道谢后，别上小钻石别针，拿了水桶，向井口走去。她抓住绳子，顺着绳子又爬回人间去了。
她刚走到家门口，她经常喂的那只公鸡看见她，高兴极了，立刻飞上围墙，大声叫道：
喔喔喔!喔喔喔!
巧姑娘的桶里钱多多!
巧姑娘回到家里，把遇到的事情全讲了。保姆感到非常惊讶，后来她说：
“懒姑娘，你看，干活儿能挣到什么!你也到那个老头儿家里去吧!为他辛苦几天，干几天活儿吧!你给他收拾收拾屋子，在厨房里做做饭，把他的内衣外衣都缝补好。那样，你也可以挣一把五戈比银币，那将是很及时的，因为我们正缺过节用的钱呢!”
懒姑娘很不乐意到老人那儿去干活儿，但是她希望得到一些五戈比银币，也想得到一个小钻石别针。
于是懒姑娘就照巧姑娘那样走到井边，抓住绳子，扑通一声一直滑到井底。到了井底，她一看，前面有个炉子，炉子烤箱里有个包子，焦黄焦黄的，烤得很有火色。包子从烤炉里一面朝外张望一面说：
“我已经熟了，烤得焦黄焦黄，还放了葡萄干和砂糖。谁把我从炉子里拿出来，谁就可以跟我走!”
懒姑娘对它说：
“哼!我才不干那事儿呐!我可不能让自己受累，我可不愿意拿起铲子往烤炉里送;你要是想出来，就自己蹦出来吧。”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座花园，花园里有一棵树，树上结满了小小的金黄色苹果，苹果抖动着树叶，说：
“我们是熟透了的、多汁的小苹果;我们用树根吸取养料，我们用冰凉的露水洗澡;谁把我们从树上摇落，我们就归谁所有。”
“哼!我才不干那事儿呐!”懒姑娘回答，“我可不能让自己受累，我可不愿意抬起两只小手，抓住树枝摇……等你们自己掉下来，我再拾也来得及!”
懒姑娘说完就从苹果树旁边走过去。她走到了严寒老人那里。老人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冰制的长凳上吃雪团子。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他问道。
“我来找你，”懒姑娘回答，“我想干几天活儿，挣点工钱。”
“小姑娘，你说得有道理，”老人回答，“干活儿是要给工钱的。不过，咱们得看看，你活儿干得怎么样!你去把我的鸭绒褥子拍拍松，然后给我做饭，再给我缝补外衣、织补内衣。”
懒姑娘向老人家里走去时，一路上想道：
“我才不让自己受累呢!我才不让自己的手指头挨冻呢!也许老头儿看不出，他在没有拍松的鸭绒褥子上也照样能睡着。”
不知道老人是真没看出，还是假装没看出，反正他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懒姑娘到厨房里去了，她在厨房里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她爱吃，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怎样做吃的东西，而且她也懒得去瞧别人怎么做。她朝四面一看，有蔬菜，有鱼，有肉，有醋，有芥末，有克瓦斯①——样样俱全。她琢磨来，琢磨去，好歹把蔬菜收拾干净了，把鱼和肉切成块儿，然后为了省事，将洗过的蔬菜和鱼、肉一起放在锅里，再加上点芥末，倒进点醋和克瓦斯，心里想道：
“何必一样一样单做，自找麻烦呢?反正到了肚子里全混在一块儿了。”
老人醒了，要吃饭。懒姑娘将锅给他囫囵端来了，连台布也没有铺。严寒老人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只听见他嘴里的沙子被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的饭做得可真不错呀!”他笑眯眯地说，“咱们再瞧瞧，你别的活儿干得怎么样。”
懒姑娘尝了尝，马上吐了出来。老人呼哧了一会儿，只好亲自动手，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午饭。懒姑娘吃别人做的饭津津有味，把手指头都舔干净了。
老人吃完午饭，又躺下休息;他提醒懒姑娘，他的内衣没有织补，外衣也没有缝补。
懒姑娘恼了一会儿，但没有办法，只好翻开老人的内衣和外衣查看。但是，这时候她也为难起来，因为懒姑娘虽然穿过内衣外衣，可是从来没问过，衣服是怎么做的。她没有拿惯针，所以一拿起来，就被针尖刺破了手，赶紧把针丢下了。老人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似的，他叫懒姑娘过去吃晚饭，然后让她睡觉去。
这正合懒姑娘的心意。她暗自想道：
“也许这样就能对付过去。妹妹何必自找麻烦，干那些活儿呢!老头儿对人挺亲热，就这样，平白地，他准也能送我一大把五戈比银币。”
第三天，懒姑娘求严寒老人放她回家，并把工作报酬给她。
“你干了些什么活儿呀?”老人问道，“说实在的，你还应该给我钱呢!因为不是你为我干了活儿，而是我为你干了活儿。”
“哎呀，那可不行!”懒姑娘回答，“要知道，我在你这儿住了整整三天呀。”
“亲爱的，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老人说道，“住在这儿跟给我干活儿，可是两码事;干活儿与干活儿也不同。你记住这话，将来会有用的。不过，假使你不觉得受良心责备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点奖赏——你干的活儿值多少钱，我就给你多高的奖赏。”
严寒老人说完这几句话，就把一个非常大的银锭放到懒姑娘的一只手里，又把一颗非常大的钻石放到另一只手里。
懒姑娘高兴极了，急忙将两件东西抓在手里，连谢也没有谢老人一声，就跑回家去了。
她回到家里大吹其牛，说：
“瞧，我挣来了什么。妹妹可没法跟我比，我挣来的不是一小把五戈比银币，也不是一颗小钻石，而是一个大银锭——喏，多重啊!——还有一颗差不多有拳头大的钻石……用这个，过节可以买新东西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银锭竟化了，流到地板上去了。原来那是一团冰冻的水银。这时候，钻石也开始熔化。公鸡飞上围墙，大声啼叫：
喔喔喔!喔喔喔!
懒姑娘手里冰箸握!
孩子们，你们想一想，猜一猜，这篇童话里，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构的;哪些话是照直说的，哪些话是绕弯儿说的;哪些话是说着玩的，哪些话是有教育意义的……(王汶译)
注释：
① 用面包或水果发酵制成的清凉饮料。
一个巧姑娘，一个懒姑娘，这两个姑娘碰到一起，肯定会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可不是吗?巧姑娘好像天生聪明伶俐，心灵手巧，第一个优点是勤快。她每天很早就起床，然后就要生炉子、扫地、打水……忙完了这些事情后，她就开始缝缝补补。她总能找出很多事情做，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巧姑娘的第二个优点是聪慧。外面打来的水不干净，巧姑娘就把一些木炭和大沙粒放在一个纸筒里，然后把水倒进纸筒里，经过木炭和沙粒的过滤之后，水就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而干净。巧姑娘的第三个优点是乐于助人。她帮已经烤得焦黄的包子从炉子里拿出来;她帮熟透的苹果从树上摇落;她还帮严寒老人收拾房子，洗衣做饭……巧姑娘的第四个优点是能吃苦。严寒老人的房子是用冰砌成的，他床上铺的不是鸭绒褥子，而是白白的雪花。巧姑娘用手把雪花搅拌松了，这样严寒老人睡起来才会舒服一些。
和巧姑娘比起来，懒姑娘正好相反。懒姑娘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吃懒做。她每天睡到很晚才起床，而且起床之后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知道数苍蝇。懒姑娘的心灵很愚钝，当她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哭哭啼啼，认为这一切都是别人造成的。懒姑娘也很自私，当烤得焦黄的包子让她帮忙从炉子里取出来的时候，懒姑娘说：“哼!我才不干那事儿呐!我可不能让自己受累……”同时，懒姑娘也很娇气，当严寒老人让她把他的雪花被子拍松软的时候，懒姑娘想：“我才不让自己受累呢!我才不让自己的手指头挨冻呢!”
《严寒老人》通篇采用了对比手法，从性格上、态度上、行为上、同一件事情的不同结果上将巧姑娘和懒姑娘进行对比。巧姑娘心灵手巧、勤快能干。在对待严寒老人的考验上，巧姑娘不厌其烦，踏踏实实，尽心尽力，善良而仁爱。而懒姑娘做事情拈轻怕重，怨天尤人，在严寒老人设计的种种考验面前一败涂地。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物，结局自然也各不相同。巧姑娘获得丰厚馈赠，而懒姑娘不仅一无所获反而自取其辱。
虽然《严寒老人》是一篇文人创作的童话，但无论在创作手法上，还是在主题意义上都明显地带有传统民间童话的色彩。传统民间童话注重的是文化意义，演绎的是文化精神，因此在人物的塑造上并不追求太多的个性，更多体现的是一种符号功能，即童话里的人物体现的是某种生活类型，他们承载着某种文化内涵。这一点在《严寒老人》中有非常突出的体现，作者不给童话人物起名字，而是用日常生活中两种类型的姑娘来命名。“巧姑娘”是人们期待中的聪明伶俐、勤劳善良的人格类型，“懒姑娘”是人们所反感的贪图安逸、愚蠢懒惰的人格类型。这样，不仅便于人们理解记忆，而且将抽象的生活观念通过人格类型形象化，形成艺术魅力，给人以教益。
而“严寒老人”这个童话形象则象征着父辈或祖辈的人物，作者紧紧扣住严寒的特点，用冰砌成的房子、雪花装饰的墙壁、雪花鸭绒褥子和被子等来刻画严寒老人的生活起居，把寒风呼啸解释成严寒老人挨家挨户敲窗户等，贴切地赋予了严寒老人生动的形象特征，充满生活情趣和想象力，体现了作者在传统童话类型人物艺术刻画上的一些突破。
(冯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