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明钧 【本书体例】
前辈说某县令之能。县有民将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见其单孑也,地复僻寂,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资归。更诣商家击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
乃始以闻之县。远舟人邻比,诇(xiòng)询反复,卒无状。由是历年莫决。
至此令,因屏人独询商妻:“始舟人来问时,言语情状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来击门,门未启,遽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来下船?’言只此耳。”令却屏妇,召舟人询状,其语同。令笑曰:“是矣,杀人者汝,汝已自服,无须他证。”舟人哗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叩门称娘子。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在,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骇状,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逸姓字。
(选自《九朝野记》)
听前辈人说某县的县令精明能干。本县有一县民将要外出经商,上了船以后,仆人没到,县民等了好长时间。船家见他孤身一人,又在偏僻荒寂的地方,忽然生出恶念,匆忙站起,一下子把县民挤落水中,带着他的资产回去了。后来,舟人又到县民家敲门,问商人为何不走。商人的妻子派人到船上去找,也没找到。问仆人,仆人说:“我到船上就没看到主人,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把这件事告到县里。远处的船上人很多,反复地在这些人中侦察询问,始终没有结果。因此多年解决不了这个疑案。
这个县令上任后,接着处理这个案件。他屏退所有的人,只单独询问商人的妻子:“最初舟人来叩门询问时,言语情状怎么样?”商人妻答:“丈夫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船家来敲门,门还没打开,便匆匆忙忙地喊道:‘娘子,为什么官人长时间不来上船?’只说了这一句话。”县令屏退商人妻子,召舟人询问情状,他说的和商人妻子说的完全一样。县令笑道:“好了,杀人犯就是你,你已自己招认了,不需要其他证据了。”舟人大声辨解:“我哪里招认了?”县令说:“你明明知道官人不在家,所以叩门先唤娘子。哪里有见人不来当下知道他不在而不叫他的道理呢?”舟人非常惊惶,随即就招认了,于是把舟人正法。这种审案的手段真高明啊!可惜是他的姓名表字亡佚了。
这是一篇公案小说,与其它公案小说相比,它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惊险的厮斗场面,没有偶然的巧合,也没有让人捏着一把汗的悬念。作者不故作惊险,而是按照事件的先后顺序很平实地娓娓叙述。读之给人以轻松从容的感觉。
小说刻划了一个阴险狡猾的舟人,他见财起意,瞅准了机会便图财害命。县民出外经商,搬上货物之后等他的仆人,于是舟人“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资归。”故事的曲折性还在于,他并不是载着财物径直逃跑,而又转回去敲商家的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看来,舟人作的真是天衣无缝,这足见舟人之狡猾。
作者还成功地描写了一个为民除害的县令的形象,也是小说中的中心人物。他审理积案是很有办法的。在“历年莫决”的情况下再去勘察现场,传讯证人都是徒劳的。必须从商民妻和舟人这两个关健人物入手。所以,他一开始便抓住了案件的“症结”。县令的高明之处还在于,他断案不是靠赫赫威势,也不用严刑逼供,而是平心静气地询问商妻,又“屏妇,召舟人询状”,结果,舟人所言和商妻所言一模一样,看来这是当时的真实情况。于是县令便从这个答话中找出了杀人的凶手,使“历年莫决”的案件终于真相大白。令人可敬的是,县令既不是“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窦娥冤》)也不是“捶楚之下,何求不得?”他运用的是推理,靠的是严密的逻辑思维,凭借的是聪明和智慧。从这一点说,这篇小说可说是一篇优秀的推理小说。县令是祝允明按照人民的理想和愿望塑造的一个父母官。
从小说艺术上说,作者采取了对比的创作方法,使真、善、美和假、丑、恶同时出现,这样,“高山平地”都鲜明,人物形象更突出。前任县令对这个案件的处理非常烦琐:把所有舟人都叫来,反复地询问,结果是劳而无功,“卒无状”。和新县令相比,真是“相形见绌”。作者很明显地是把前任县令作为陪衬,小说中只用两句话来写他。这足以看出作者娴熟的创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