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曹勋
仆持节朔庭,自燕山向北。部落以三分为率,南人居其二;闻南使过,骈肩>引颈,气哽不得语,但泣数行下,或以慨叹,仆每为挥涕惮见也。因作《出、入塞》纪其事,用示有志节、悯国难者云。
妾在靖康初, 胡尘蒙京师。
城陷撞军入, 掠去随胡儿。
忽闻南使过, 羞顶羖羊皮。
立向最高处, 图见汉官仪。
数日望回骑, 荐致临风悲。
出塞
闻道南使归, 路从城中去。
岂如车上瓶, 犹挂归去路!
引首恐过尽, 马疾忽无处。
吞声送百感, 南望泪如雨。
曹勋于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141)到十二年受命出使金国,迎接高宗母亲韦太后回国。途中目睹北宋遗民“骈肩引颈,气哽不得语”的凄苦之状,“泣数行下”,惭愤和哀痛相交涌,因作《入塞》、《出塞》以记北宋遗民羞愤、凄苦之状,抒写诗人悯国忧民之情怀。
《入塞》主要写金人占领区北宋遗民迎接“南使”的复杂心境。诗中的“妾”不是确指,而是泛指一切被金兵俘虏的或沦陷区的人民。诗的前四句是写成为金国之虏的经过。“胡尘”,指金兵入侵汴京。“蒙”,遮盖。“蒙京师”,写出了金兵入侵时大军压境,不可抗阻的疯狂声势。在靖康之乱时,金兵攻破了汴京,他们这些平民百姓都成了金国的俘虏,生活习惯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而现在“忽闻南使过”,则倍感“羞顶羖羊皮”了。“南使”指南宋出使金国的使臣。“顶羖羊皮”是指“妇人以羔皮帽为饰”,此处泛指北宋遗民被迫穿戴金国的装束,按金国的风俗生活。这两句对北宋遗民闻“南使”来的惊喜、羞惭的复杂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入情入理。“立向最高处,图见汉官仪”,是以点带面地写出迎接“南使”的拥挤现象。诗中没有写北宋遗民拥挤在道路两旁,引颈观望;而是写一个人站到最高处才能见到“南使”。这样,虽说写的是一个人的活动,但从“立向最高处”,就能启发读者想象出当时的热闹情景。这种手法是极为简洁生动的。“图”,希望、希图之意。“汉官仪”是化用了《后汉书·光武本纪》中刘秀的故事。当年刘秀率部入长安,汉三辅吏士前往迎接,洒泪对刘秀说:“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汉官威仪”对于这些遗民来说是故国的代表,借此抒写了对故国的怀念之情。最后两句是写盼望再次见到“南使”的心情。他们懂得,宋弱金强,入塞的“南使”并不能解救他们于水火,然而他们却仍然盼望见到“南使”,对着冷风洒一掬辛酸之泪。“荐致临风悲”就是以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机制表达了对故国的深情。
《出塞》是写北宋遗民挥泪送别“南使”的情形。“闻道南使归,路从城中去”,写他们盼望为“南使”送别的急切心情。自“南使”走后,他们一直在注意探听“南使”回来的消息。忽然听说“南使”要返回故国,从城中经过,就蜂涌般地奔来。“岂如车上瓶,犹挂归去路”,反映了他们盼归的心理和感情。他们见到韦太后乘坐的车子上的挂瓶,油然而生联想:那只挂瓶还能回到故国,而自己却沦落异邦而不得回归。这个典型细节写出了北宋遗民悲苦、辛酸的处境和企盼回归故国的强烈愿望。“引首恐过尽,马疾忽无处”中,前一句写北宋遗民送行时依依不舍的心情。“引首”写出他们引颈目送的姿态,“恐过尽”反映了他们不忍离别的感情。后一句是写“南使”的车马疾驰而过。不是“南使”不关心遗在金邦的平民百姓,而是他们不忍见到那些洒泪相送的同胞,更不忍看到那些被割让的土地、城池,所以只好快马加鞭,尽快离开此地。这两个诗句相反相成,从不同的角度表达了同样的创痛巨深的心理状况。最后两句写送行的人群在“南使”过后的情状。他们身受异族统治,不敢把真情实感表露于外。面对着“忽无处”的“南使”车马,心中百感交汇,无复敢言,只好望着南方偷偷地流泪。这个结束句虽写得平淡,但却用意深曲。遗民的洒泪,不只是痛惜“南使”的别离,而是他们痛恨昏聩荒淫的君王和屈膝求降的奸佞,以及沦为异族统治的激愤与痛楚的表现。
这两首诗的构思采用以点带面的手法,通过“妾”的自述,表现了众多遗民的思想感情。由于诗人善于抓住典型的特征加以表现,使读者能在联想和想象中得到宏伟热烈的印象。诗的语言平易朴实,感情真挚,心理刻画细腻入微,入情入理,颇具汉代民歌之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