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复梦》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一百回。题 “红香阁小和山樵南阳氏编辑,款月楼武陵女史月文氏校订。”校订者和作者各有序,从序之署名可推知,作者陈姓,字少海、南阳,号小和山樵、红楼复梦人等。广东省肇庆府阳春县人。校订者为其妹陈诗雯。成书于嘉庆初年。版本有嘉庆十年的金谷园刊本、本衙藏版本、嫏嬛斋本、平湖宝芸堂本;光绪二年上海申报馆仿聚珍版本; 民国年间上海荣华书局石印本等。
书接《红楼梦》一百二十回续起。此时贾政谢世已两年。贾琏广行善事为凤姐消除孽障后亦出家为僧。贾环、贾兰在外就师。府内所剩多为女眷: 王夫人、李纨、平儿、宝钗等。袭人新寡,兄嫂逼嫁,投奔王夫人,被收为养女,改名贾珍珠。
贾政冥托让王夫人卖掉荣国府第,迁回金陵住宅,因而举家南迁。
宝玉转生于江苏镇江丹徒县名门巨族祝家,取名梦玉,从外貌、性格至家世,都与前身无大异。其父辈三兄弟,老大祝凤和老三祝露均身患痼疾,不久便相继过世。老二祝筠,即梦玉之父。由于凤、露均无所出,梦玉便成了兼祧三房的独苗,因此备受一家尤其是祖母祝母之宠爱。为了广延子嗣,由祝母作主,三房各为他娶了四个妻室,遂成“镇江十二钗”。她们是:松彩芝(林黛玉后身,祝母侄孙女)、梅海珠(晴雯后身,祝母外孙女)、梅掌珠(薛宝琴后身,海珠之胞妹)、郑汝湘(秦可卿后身,松彩芝的姨姐妹)、竺九如(史湘云后身,原县令之女)、桂蟾珠 (紫鹃后身,梦玉舅舅之女)、芳芸 (金钏后身,祝府婢女)、紫箫(柳五儿后身,祝府婢女)、韩友梅(妙玉后身,宝钗本家表妹)、芙蓉 (麝月后身,祝府婢女)、贾珍珠 (即袭人,经神仙留形换体已恢复处女之身)、鞠秋瑞 (香菱后身,祝家塾师鞠渊之女)。
梦玉生长于这样一个富贵温柔之乡,仍是一副多愁善感之情肠。凡听得生离死别之事,必哭得天昏地暗; 路遇不识者之坍坟,也要亲手捧土哭奠。又专喜与女子打交道,不仅对奶奶姑娘们十分亲热,就是对丫环媳妇老妈子们也一样心疼。他认为女人生得越是丑陋越要心疼,因为她们是“媸皮裹着妍骨”的女子,世上就是缺少卞和、伯乐这样的人来理解她们,爱护她们,致使她们埋没终生,含冤地下。但梦玉虽如此多情,却与色字毫不相干。同姑娘们搅在一起,并不知自身是男,他人是女,觉得他的身子就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就是他的身子。那些姑娘媳妇们见他是如此一个“中了情毒的道学”,也常忘了他是位爷,甚至擦身洗澡也不回避他。梦玉同十二位妻室的感情,亦不在枕席之爱,而是心灵的契合,互为知己之爱。
王夫人们在京时,就同祝府在京家眷及亲戚往来密切,南归金陵后,虽与镇江祝府两城相隔,却亲如一家,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一起。王夫人、薛姨妈等拜在祝母膝下为女儿,并与平辈的柏、杨、桂、梅等夫人结为姐妹。宝钗、珍珠等,与祝府的奶奶姑娘们则不分尊卑、不论行辈结为小姐妹,诸如属宝钗侄媳辈的贾蓉之妻张氏和祝府丫环江芙蓉,都一律以姐妹相称相待。后来他们的结义阵容又进一步扩大,不分男女,无论生死,皆视为知己,诸如巧姐之婿桂堂、梦玉结义之兄柳绪(秦钟后身)、墓木已拱之黛玉,都位列会中。宝钗与梦玉更是两世知己,具有特异的心灵感应,其情分又远非一般兄弟姐妹所能相比。
由于贾祝两府皆少男寡丁,内外事务基本上都由女子掌管定夺。贾府家事由平儿、李纨总管,祝府家事则托付给宝钗和新寡归来,做了柏夫人 (祝母长媳)养女的探春执掌。在她们的操持下,两府家业日渐隆盛,真是上慈下敬,子孝孙贤,和乐融融。但祝母、王夫人等仍兢兢业业,不忘敦宗睦族,并常开仓济贫,广行善事。佃户有欠租的,亦不予追究。除夕之夜,祝母派梦玉一辈四出活动,广施银米,帮助贫疾有难者度过年关。
先是,广东廉州太守桂恕 (梦玉之舅,蟾珠之父) 曾率兵民平定了海盗的骚扰。后来,徭人又勾结蛮邦作乱,岭南节度使松柱(祝母之侄,彩芝之父)官拜大将军,率兵征讨。后方则由祝筠、宝钗发起,组织当地男女乡勇也前去参战。此时,由于得到神仙点化,宝钗已满腹韬略,兼擅星象、占卦等神术,担任统帅; 珍珠则武艺高强,成为主要战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征边塞,旗开得胜,很快就平息了边乱。圣上龙颜大开,广加封赏。松柱封定国公,桂恕擢兵部侍郎,祝筠迁太仆寺卿,宝钗封武烈夫人,珍珠、海珠等俱为剿勇恭人。
在此前后,贾兰蒙皇恩袭了荣国公爵,祝梦玉、柳绪、桂堂三人皆中金榜。于是众人偕同进京,谢恩供职。圣上感念贾氏一门,又补封王夫人为慈惠夫人。祝梦玉赎回荣国府,众人齐返大观园,旧地重游,追忆前世,人人不胜今昔之感。
该小说明显高出于一般红楼续书之处,在于它体现了较鲜明的平等、博爱等民主思想因素。小说中,作为贾祝两府最高权威的王夫人和祝母,都以仁慈、宽厚、博爱为治家处世之宗旨。王夫人卖掉荣府欲南迁之际,虽家道已远非当年可比,却仍广散金帛接济寒族穷朋; 到金陵后,又多次施舍以敦宗睦族,并接受宝钗建议,增改祖宗条例,设立奖学金以奖掖后学者(第六十二回)。祝母心性虽近贾母,但更注意推已及人,多行扶老怜贫之善事。寒冬腊月,想到不少亲戚本家光景都有些紧,就交代 “将最苦的开出一个单子,每家送两担米二十两银子过个冬儿。” (第六十一回) 踏青赏春,看见农人辛勤耕作,想到佃户们欠些租子也无非为举家多过几天好日子,就吩咐裁去将欠租者送官追比的条例 (第七十四回); 隆冬岁暮,亦不是沉溺于享乐之中,而命柏桂两夫人“于贫寒本族,远近亲朋,分别赠送度岁之资。穷人尽皆沾惠。”又派梦玉等人各带碎银,分往冷街小巷客寓胡同,见有穷苦不能度岁者,无论男女老少,随缘帮助,一夜之间,解救了好些因饥寒交迫或债主堵门而走投无路者(第九十六回)。尽管祝母们的种种善行都是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上的,但能设身处地地体谅百姓之贫困并给予帮助,在贵族阶层终属难得。
在治家用人方面,祝母也较为开明平等。她为梦玉择媳的标准,是心地好、容貌佳、勤快能干,而非家世尊卑,门第高下,所以梦玉的十二房妻室,倒有半数出身于平民或丫环。祝府的嫡庶等级亦不甚严格,“镇江十二钗”不分出身贵贱,不论成亲先后地并列为“祝大奶奶”。又如祝筠的四位姨娘,在府中分司全家的钱财出入、三餐饮食、衣着服饰、古玩字画,地位都颇高。不但梦玉、海珠等晚辈尊重她们,就是祝母、桂氏等亦对她们甚为关心爱惜。其境遇远非贾府之赵姨娘所可比肩。祝母这种择人、用人的标准,可以说包含有一定的民主因素,比起贾母显然是进步得多了。
如果说祝母们的这种博爱、平等还是本于“行善积德”,那么年轻一辈则是更有意识地以此作为追求目标。宝钗们的结义之举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在他们的眼中,辈份之限制、男女之大防、生死之异路,都阻止不住心灵相通、情感交融。于是侄媳妇、侄女婿与婶婶姑姑能姐妹兄弟相称,丫环奴婢与主子奶奶能平起平坐,礼当回避的大伯子弟媳妇能同席饮酒赋诗,而墓木已拱的林黛玉也被视为前世神交名列会中。虽然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亘古未有之事,却希望“从此以后,贫贱勿弃,患难扶持,虽富贵,勿相忘”。小说写他们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从不勾心斗角或争风呕气,尤其是后来随同宝钗前往边塞剿蛮,齐心协力,共建奇功,正是对自己誓言的实践。作者赞美他们这种平等相处、真诚相待的做法,体现了对理想的人际关系的追求和向往。
民主思想因素在该小说中的体现,尤以祝梦玉为最。与贾宝玉相比,他有着更多的接触社会的机会,因此思想之深广度亦在一定程度上超过贾宝玉。他认为农户人家男耕女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享受着天伦之乐和太平风景,真是天上神仙人间乐土! 而富贵人家奢糜无度,挥霍浪费,“种种都是罪孽”,“一饭之间,几多性命; 一天之内,无数愆尤。日垒月增,罪盈恶积,大则断宗绝嗣,祸延本族;小则疮疡疾厄,害在自身。”这种见解,虽然美化了农民的生活,但却在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阶级对立,社会分配不公的现象,揭示了剥削阶级的腐败本质。基于这种独特的贫富观,梦玉在他所能接触到的范围内,对下层人总是给予关心、安慰和帮助。丫环素兰年龄甚大,却一心恋着梦玉,以致相思成疾。临终之前,梦玉避过家人的层层防范前往探视,给以安慰,使素兰能含笑死去。过后,梦玉还多次为她祭奠扫坟。第二十八回,祝母七十大寿,人多手杂,好几处地方发现贵重物品丢失,那些有责任的丫环急得面皆变色。梦玉知道后,一面告诫她们“千万别混冤人”,一面脱下自己的金镯子让众丫环作为赏赐去寻访失物,总算平息一场风波。平常,向丫环们打千赔礼的事也常有,所以下人们都视他为贴心人。异于贾宝玉的只喜欢美貌女孩的多情,梦玉的多情则更为广泛、更少色欲,对姨娘、对家人媳妇以至老妈子,他都亲热爱惜尊重,同时独标新调地提出了 “世上女子越生得丑陋的,越要心疼。……我若不疼他,岂不叫大千世界媸皮裹妍骨的女子终身遇不着卞和伯乐。”这种观点,使他能更广泛地施爱于各阶层的女子。这是一种广义的、与情欲不相干的爱,即鞠秋瑞所谓的 “爱博而情不专”,属于资产阶级的博爱范畴。
由于心怀博爱,所以梦玉常能由一己之情推己及人。“他要吃饭,想着人家也是要吃饭;他要穿衣,想人家也要穿衣;他怕冷嫌热,想人家也怕冷嫌热;他欢喜大乐,想人家也欢喜大乐; 他心中委屈,想人家也心中委屈。不但一人如此,人人如此,就是大千世界恒河沙数的人皆如此。”这种性格核心,显然带有人文主义色彩,透露出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时代气息。
《红楼梦》对当时社会之腐败、世风之浇薄也有所揭露针砭。第十二回,作者描写了一个怯懦且懒散的巡司。此公 “听见了贼都还害怕,不要说是强盗”,任文书如山堆积,衙门遍布青草牛粪,他只是天天长醉不醒,以致自家内宅也被贼们洗劫一空。然而一听说过路的包勇等人抓住了行劫强盗,他马上精神大振,命人连夜写下自吹为 “留心捕务,不敢偷安……带领弓兵保甲人等,亲身往拿。……奋勇格斗” 的通禀,亲自将强盗押解到按院。靠着贪他人之功,竟被提拔为知县。透过此人,我们不难体会作者对当时腐败官府的讽刺抨击。正由于官府的腐败无能,才有大批拦路行劫的强盗、挖墙入室的窃贼和屡屡骚扰的海盗、、频频作乱的蛮邦。封建社会末期之社会现实,由此可窥一斑。
政治的黑暗必然导致世风的败坏。韩捣鬼靠出卖老婆色相以笼络财主东家,图发财不惜将侄女卖往烟花局 (第四十一回); 黄其祖为谋取寡婶的一份产业,设计以奸情污陷 (第七十一回);蔡梅因火灾而破产,母子饥馁将死,乞求于家道颇殷的胞姐,姐姐却嫌花子兄弟登门丢了他的脸,分文不借,骂将出来 (第九十六回)。这些都显示了封建社会末期在金钱势力冲击下的纲常崩溃,人情淡薄的现实,尽管着墨不多,作者的不满之情却显而易见。另外,作者在赞美祝、贾两府的太太奶奶们的善行时,实际上也暴露了社会的贫富悬殊、分配不公。一年辛苦到头的农户们,饥寒交迫,卖儿救穷; 不稼不穑的贵夫人们,却摆出救世主的面目来赈贫济困,这难道不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愿有情的终成了眷属”,这几乎是所有红楼续书的创作主旨。世人们深憾于黛玉、晴雯们的抱恨而终,遂按自己的理想来重写或续补曹氏之红楼。该小说也是这种指导思想的产物。作者本着 “问天不语,伤心代人诉衷肠; 补天何难,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之创作意图,让前世与宝玉有缘的女子都转世成了祝梦玉之妻,甚至已成寡妇的花袭人亦移花接木恢复女儿身而再嫁祝大爷。这种创作主旨,体现着作者的美学理想,或可视为对传统礼教的一种反叛。在男女婚姻不自由,父母之命、门第高下决定着青年人命运的封建时代,它不失为一种进步的追求。但是,《红楼梦》之悲剧已形成,欲续之就只有还魂、升天或转生几条路可走,这就决定了续书必呈荒诞之貌。该小说即是如此,困果轮回报应贯穿于始终。梦玉与十二钗不用说了,他如松寿娶孟瑞麟是了结柳湘莲与尤三姐之情缘; 宝月配柳绪是续智能儿与秦钟之前情; 钟晴奸杀周婉贞是贾瑞报凤姐毒害之仇。作者意在“广以惩劝报应之事”,遂使小说流于怪诞无稽,与曹氏之《红楼梦》批判现实的主旨已大相径庭。另外,小说是: “以祝为主,以贾为宾”,死而转世者与原先未死者混于一堂,难免陷于无法自圆之尴尬境地。如宝玉之遗腹子慧哥儿不过三四岁光景,宝玉却已转世成十六七之多情少年; 前世之袭人与后世之梦玉喜谐花烛,不知其间年龄相差几何? 王夫人一世而凤姐已轮回三生,等等。这也是一般红楼续书之通病。
小说在追求“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婚姻理想的同时,也暴露了明显的局限。祝梦玉除十二房妻室以外还有侍婢多人。其他老少爷们,上至祝筠、祝凤,下至桂堂、柳绪,都是妻妾满堂。作者对此津津乐道,把能匹配给这些贤士才子视为所有女子的最好结局,反映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落后观念。此外,《凡例》 中一再声明 “此书无公子偷情小姐私订,及传书寄柬恶俗不堪之事”,“非若小说家一味佳人才子恶态可丑”等等,表明作者的婚姻观念并未突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的礼教藩篱。
封建道德观念在此小说中也体现得十分浓烈。作者在《自序》中言: “人之生于世者,无不感周孔之梦,而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道; 化于梦而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节。”“此书虽系小说,以忠孝节义为本,男女阅之有益无碍。”( 《凡例》) 小说褒扬不辱主命的义仆包勇,刺血疗主的贤婢紫箫,割股救亲的孝媳芙蓉、珍珠,冰清玉洁的节妇何氏。在第二、第七十八、第八十六等回有关游地府仙界的描写中,更充斥着大量封建伦理道德的说教,这些都是不足取的。
《红楼复梦》曾是一部有影响的作品。它虽属续书,但另起炉灶,自成格局,“笔意与前书大相反” ( 《枣窗闲笔》),兼之“气魄颇大,虽不及前,亦多可惊可喜者”(《续红楼梦纲领》),因此流传颇广。该书为百回巨帙,事繁而杂,人物众多,但基本能做到章法井然,头绪清楚。“以大观园起,以大观园结,首尾相应,前后呼吸照应周到”,人物关系,事件过程都交代得很清楚。小说以薛宝钗、祝梦玉为描写中心,通过他们联系起贾祝两府,生死二世,并聚集诸钗于一堂。此二主角的形象都较鲜明。宝钗的豁达、有主见,并善口舌之辩; 梦玉的独具一格、近乎痴傻的多情,都给人较深印象。明显不足的是剿蛮一线与小说主旨颇相游离,是为赘笔。而宝钗后来由一深闺贵妇一变而为半神半巫、叱咤风云的女元帅,亦荒唐可笑,破坏了该形象的完整性。
小说语言堪称流畅优美,“不用生辟字样,便于涉览”,“雅俗可以共赏”( 《凡例》),可见作者有较高的文学修养。人物口吻肖于《红楼梦》,如宝钗之谑语,梦玉之痴话,都颇有凤姐、宝玉之风范。在众多的红楼续书中,该小说不失为成就较高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