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六朝散文·陈寿·诸葛亮传》原文鉴赏

诸葛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也¹。汉司隶校尉诸葛丰后也²。父珪，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³。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⁴，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⁵。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⁶。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⁷，往依之。玄卒，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⁸。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⁹，时人莫之许也¹⁰。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¹¹，谓为信然¹²。

时先主屯新野¹³。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¹⁴。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¹⁵，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¹⁶，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¹⁷。”由是先主遂诣亮¹⁸。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19：“汉室倾颓，奸臣窃命²⁰，主上蒙尘²¹。孤不度德量力²²，欲信大义于天下²³，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²⁴，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²⁵，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²⁶，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²⁷，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²⁸，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²⁹，抑亦人谋也³⁰。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³¹，此诚不可与争锋³²，孙权据有江东³³，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3⁴，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³⁵，利尽南海³⁶，东连吴会³⁷，西通巴、蜀³⁸，此用武之国³⁹，而其主不能守⁴⁰，此殆天所以资将军⁴¹，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⁴²，沃野千里，天府之土⁴³，高祖因之以成帝业⁴⁴。刘璋闇弱⁴⁵，张鲁在北⁴⁶，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⁴⁷，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⁴⁸，信义著于四海⁴⁹，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⁵⁰，西和诸戎⁵¹，南抚夷越⁵²，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⁵³，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⁵⁴，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⁵⁵?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刘表长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后妻之言，爱少子琮，不悦于琦。琦每欲与亮谋自安之术，亮辄拒塞⁵⁶，未与处画⁵⁷，琦乃将亮游观后园⁵⁸，共上高楼，饮宴之间，令人去梯，因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⁵⁹，重耳在外而安乎⁶⁰?”琦意感悟，阴规出计⁶¹。会黄祖死⁶²，得出，遂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⁶³，琮闻曹公来征，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⁶⁴，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⁶⁵。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

先主至于夏口⁶⁶，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时权拥军在柴桑⁶⁷，观望成败。亮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⁶⁸，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⁶⁹，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⁷⁰，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71，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⁷²，何不按兵束甲⁷³，北面而事之⁷⁴!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⁷⁵!”权曰：“苟如君言⁷⁶，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⁷⁷，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⁷⁸，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79：“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⁸⁰，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⁸¹，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⁸²。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⁸³’。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84，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⁸⁵，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⁸⁶，鼎足之形成矣⁸⁷。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曹公败于赤壁⁸⁸，引军归邺⁸⁹。先主遂收江南，以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⁹⁰，调其赋税，以充军实⁹¹。

建安十六年⁹²，益州牧刘璋遣法正迎先主^93，使击张鲁。亮与关羽镇荆州。先主自葭萌还攻璋⁹⁴，亮与张飞、赵云等率众泝江⁹⁵，分定郡县，与先主共围成都。成都平，以亮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⁹⁶。先主外出，亮常镇守成都，足食足兵。二十六年^97，群下劝先主称尊号⁹⁸，先主未许。亮说曰：“昔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即帝位⁹⁹，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100：‘天下英雄喁喁¹⁰¹，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裔¹⁰²，绍世而起¹⁰³，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先主于是即帝位。策亮为丞相曰104：“朕遭家不造¹⁰⁵，奉承大统¹⁰⁶，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¹⁰⁷，惧未能绥¹⁰⁸。于戏¹⁰⁹!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¹¹⁰，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¹¹¹!”亮以丞相录尚书事，假节¹¹²。张飞卒后，领司隶校尉¹¹³。

章武三年春¹¹⁴，先主于永安病笃^115，召亮于成都，属以后事，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¹¹⁶，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¹¹⁷。”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¹¹⁸，效忠贞之节¹¹⁹，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120：“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建兴元年¹²¹，封亮武乡侯¹²²，开府治事¹²³。顷之¹²⁴，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南中诸郡¹²⁵，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¹²⁶，因结和亲，遂为与国¹²⁷。

三年春¹²⁸，亮率众南征^129，其秋悉平。军资所出¹³⁰，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¹³¹，以俟大举¹³²。五年¹³³，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¹³⁴……遂行，屯于沔阳¹³⁵。

六年春¹³⁶，扬声由斜谷道取郿¹³⁷，使赵云、邓芝为疑军¹³⁸，据箕谷¹³⁹。魏大将军曹真举众拒之。亮身率诸军攻祁山¹⁴⁰。戎陈整齐¹⁴¹，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¹⁴²，关中响震。魏明帝西镇长安¹⁴³，命张郃拒亮¹⁴⁴。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¹⁴⁵，与郃战于街亭¹⁴⁶。谡违亮节度¹⁴⁷，举动失宜，大为郃所破。亮拔西县千余家¹⁴⁸，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1⁴⁹，亲秉旄钺以厉三军¹⁵⁰不能训章明法¹⁵¹，临事而惧¹⁵²，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¹⁵³，咎皆在臣，授任无方¹⁵⁴。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¹⁵⁵，《春秋》责帅¹⁵⁶，臣职是当¹⁵⁷。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¹⁵⁸。”于是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¹⁵⁹，所总统如前。

冬，亮复出散关¹⁶⁰，围陈仓¹⁶¹，曹真拒之，亮粮尽而还。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七年¹⁶²，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¹⁶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众欲击式¹⁶⁴。亮自出至建威¹⁶⁵，淮退还，遂平二郡。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¹⁶⁶，深自贬抑，重违君意¹⁶⁷，听顺所守¹⁶⁸。前年耀师¹⁶⁹，馘斩王双¹⁷⁰，今岁爰征¹⁷¹，郭淮遁走，降集氐羌¹⁷²，兴复二郡，威镇凶暴，功勋显然。方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¹⁷³，君受大任，干国之重¹⁷⁴，而久自抑损，非所以光扬洪烈矣。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

九年¹⁷⁵，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¹⁷⁶，粮尽退军，与魏将张郃交战，射杀郃。十二年春¹⁷⁷，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¹⁷⁸。据武功五丈原¹⁷⁹，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¹⁸⁰。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¹⁸¹，而百姓安堵¹⁸²，军无私焉¹⁸³。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按行其营垒处所¹⁸⁴，曰：“天下奇才也!”

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¹⁸⁵，因山为坟¹⁸⁶，冢足容棺¹⁸⁷，敛以时服¹⁸⁸，不须器物。诏策曰：“惟君体资文武¹⁸⁹，明睿笃诚¹⁹⁰，受遗托孤¹⁹¹，匡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乱¹⁹²;爰整六师¹⁹³，无岁不征，神武赫然¹⁹⁴，威镇八荒¹⁹⁵，将建殊功于季汉¹⁹⁶参伊周之巨勋¹⁹⁷。如何不吊¹⁹⁸，事临垂克¹⁹⁹，遘疾殒丧²⁰⁰。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²⁰¹，纪行命谥²⁰²，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²⁰³。今使使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喜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²⁰⁴，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²⁰⁵，以长尺寸²⁰⁶。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餘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

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²⁰⁷，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陈图²⁰⁸，咸得其要云，亮言教书奏多可观²⁰⁹，别为一集。

景耀六年春²¹⁰，诏为亮立庙于沔阳。秋，魏镇西将军钟会征蜀²¹¹，至汉川²¹²，祭亮之庙，令军士不得于亮墓所左右刍牧樵采²¹³。亮弟均，官至长水校尉。亮子瞻，嗣爵。……

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²¹⁴，约官职²¹⁵，从权制²¹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²¹⁷，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²¹⁸，物理其本²¹⁹，循名责实，虚伪不齿^220;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告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²²¹。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²²²，非其所长欤!

【注释】 1琅邪阳都：指琅邪郡的阳都县，故城在今山东省沂水县南。2司隶校尉：官名，主管监察和京师治安。3太山郡：郡治在今山东省泰安市。4从父：叔父。署：签署、任命。豫章：汉郡名，郡治在今江西省南昌市。5将：带领、携带。之官：去上任。6会：正值。更：变更。7素：平常。荆州：汉郡名，郡治原在江陵，刘表为荆州牧时，曾一度移至襄阳。刘表：字景升，汉末割据势力之一。旧：旧谊、交情。8《梁父吟》：也作“梁甫吟”，汉乐府的一个曲调名。9管仲：春秋时齐国政治家，曾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乐毅：战国时燕国军事家，曾率燕军伐齐，攻破七十余城。10许：同意。11博陵：郡名，郡治在今河北省安平县。颖川：郡名，郡治在今河南省禹县。12信：确实。13屯：驻扎。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14器：器重、重视。15卧龙：隐居未出的杰出人才。16就：凑近。17枉：屈。驾：车驾。顾：看望。18诣：到。19屏：屏退。20奸臣：指董卓、曹操。窃命：窃据政权，掌管号令。21蒙尘：蒙受风尘，指天子逃亡在外。中平六年(189年)，灵帝死，少帝立。董卓废少帝，立献帝，此后，献帝先后被董卓、郭汜、李傕等挟持，辗转于洛阳、长安之间，后来曹操消灭了董卓的残余势力，才把献帝安置在许昌。22孤：刘备自称。23信：伸。24猖獗：狂乱。25志犹未已：心仍不死。26自董卓已来：董卓，字仲颖，东汉末任凉州刺史。宦官杀何进，董卓遂趁机率军进京，废少帝，立献帝，把持朝政，自此天下分崩离析，进入军阀混战的割据状态。27袁绍：字本初，其祖辈在东汉时世为大官，东汉末，袁绍为冀州牧，控制冀、幽、并、青四州，为当时最大的割据势力，后被曹操在官渡打败，不久病死， 28克：战胜。29惟：仅、只。30抑：发语词，无意。人谋：指谋略。31挟：挟制。32诚：的确。争锋：交锋。33孙权：字仲谋，三国时吴主。其父孙坚以破虏将军割据江东，孙坚死后孙策进一步经营江东，奠定了东吴的基础。34险：形势险要。附：依附。35汉沔：即汉水，汉水的上游叫沔水。36利尽南海：指尽有自荆州向南直到海边的物资利益。37吴会：吴郡和会稽郡，相当于今天的苏州和绍兴一带。38巴蜀：指今天的四川境内。39用武之国：即军事上的重地。40其主：指荆州刺史刘表。41殆：大概、恐怕。资：资助。42益州：今四川全境和陕西南部一带地区。险塞：关塞险要。43天府之土：汉中盆地与四川盆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以来被称为“天府之土”或“天府之国”。44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因，赁借。秦朝被灭亡后，项羽封刘邦为汉中王，刘邦就在益州一带发展起来，藉此入关攻灭项羽，建立了汉朝。45刘璋：字季玉，当时为益州刺史。闇弱：昏庸懦弱。46张鲁：字公祺，当时占据汉中一带。47殷：众多。存恤：存问抚恤。48帝室之胄(zhou咒)：胄，后裔。刘备是汉景帝的儿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所以称他为帝室之胄。49著：显露。四海：指全国。50岩阻：险阻。指形势险要的地方。51戎：当时泛指西方的少数民族。52抚：抚慰。夷越：当时泛指西南和南方的少数民族。53将：率领。宛：郡名，郡治在今河南省南阳县。洛：洛阳。宛洛在这里泛指中原一带。54秦川：这里指今陕西、甘肃秦岭以北平原地带。55箪食壶浆：用竹筐盛着饭，用壶提着水。语出《孟子·梁惠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56辄：总是。拒塞：拒绝搪塞。57处画：谋划。58将：偕同。59申生：春秋时晋献公的太子。晋献公宠骊姬，想废掉太子申生，另立骊姬所生之子奚齐。由于骊姬陷害，申生被迫自杀。60重耳：亦晋献公之子，遭骊姬陷害时，重耳逃到外国，免于被杀，流亡十九年，后在秦国的支持下返国复位。61阴规：私下谋划。出：离开。62黄祖：刘表的部将，镇守江夏(今武汉市)，与孙权交战时，兵败被杀。63俄而：不久。64樊(fan凡)：樊城，今湖北省襄阳县北。65方寸之地：指心。66夏口：城名，在今湖北省武昌县西的黄鹄山上。67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县西南。68刘豫州：刘备。刘备曾被陶谦表为豫州刺史。汉南：汉水之南。69芟夷：削平、平定。大难：大乱。这里指曹操已平定了吕布、袁绍、袁术等各路诸侯。70芙雄无所用武：建安五年(200年)，刘备投奔刘表，刘表嫉贤，让他屯驻在樊城。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进攻荆州，刘备未料及刘琮会投降，因此毫无准备，在曹兵临近之时，只得仓皇而逃。吴越：指东吴。孙权所占据的江东，在春秋时为吴国、越国的地方，故称吴越。中国：中原。72当：抵抗。73按兵束甲：放下武器，捆起铠甲。74北面：指面北称臣。投降。75无日：没几天。76苟：假如。77田横：楚汉时齐国贵族，韩信破杀齐王田广。田横自立为王。刘邦平定项羽后，田横逃到海岛上，刘邦派人招降，田横终因不肯臣事刘邦而自杀。78若水之归海：这是比喻句，意思是说士人们如水之归海一样投靠刘备。79勃然：发怒的样子。80长阪：地名：今湖北省当阳县东北。81疲弊：疲惫不堪。82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弩，弩箭。鲁缟，鲁国所产的一种绸子，以薄闻名。这是古代的一句成语。83必蹶上将军：引自《孙子·军争》：“五十里争利，则蹶上将军。”蹶，挫折、损失。84逼：逼兵势，为兵势所逼。85协规：协同谋划。86荆吴：荆，指刘备一方;吴，指孙权一方。87鼎足：古代的鼎一般三足，这里以“鼎足”喻指曹操、刘备、孙权三家的割据的局面。88赤壁：地名，今湖北省嘉鱼县，是周瑜用火攻破曹操水军的地方。89邺：邺城，今河北省临漳县西，是曹操势力的大本营。90零陵：今湖南省零陵县。桂阳：今湖南省郴(chen)县。长沙：今长沙市。督：督率，指督率三郡军事。91军实：军需物资。92建安十六年：211年。93法正：字孝直，刘璋的幕僚，后归刘备，官至尚书令，深得刘备宠信。94葭萌：地名，今四川省昭化县东南。刘备接受刘璋的邀请后，率军入蜀，先在涪陵会见刘璋，而后北上，至葭萌，按兵不动，次年，还兵进攻成都。95泝(su速)：同“溯”，逆流而上。在刘备从葭萌还攻成都之际，诸葛亮也率领荆州人马逆江而上，平定白帝、江州、江阳等地，后与刘备合兵包围成都。96署：代理。时刘备任左将军，诸葛亮以军师将军，署理左将军府事。97二十六年：建安二十六年，公元221年。建安二十五年曹丕代汉称帝，改国号为魏，改元黄初;时为黄初二年。因蜀汉不承认曹魏，所以在写《蜀书》时还用汉年号。98群下：群臣。99吴汉、耿弇：都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将军。世祖：刘秀庙号。100耿纯：刘秀部将。耿纯进言的话见《后汉书、光武帝纪》。101喁喁(yong庸)：本是形容鱼的嘴露在水面上的样子，这里比喻众人景仰和归向。102苗裔：后裔。103绍世：继世。104策：策令，皇帝任命大臣的委任状叫作策。105家：指刘氏的汉家正统。不造：不成、不顺。106大统：正统，指即皇帝位。107靖：安。108绥：安宁。109于戏：同呜呼，感叹词。110 阙：过失。助宣重光：协助宣昭天子的德泽。重光，重叠的光辉，指日月星共同照耀。111勖(xu绪)：勉励。112假节：古代授命大臣处理军政事务时，往往加号“使持节”、“持节”、“假节”。“使持节”权力最大，可专命诛杀二千石以下的官员。“持节”次之，可专命诛杀没有官位的人。“假节”可在处理军务时，诛杀犯令的人。113领：兼理。114章武三年：即223年。章武，昭烈帝刘备的年号。115永安：即白帝城，又名鱼复，今四川省奉节县东北。病笃：病重。章武二年，刘备伐吴，被吴将陆逊大破于夷陵。刘备逃至鱼复，病重，改鱼复为永安。召诸葛亮前来嘱托后事。116嗣子：指刘禅，继位为后主。117自取：自取蜀国称帝。118股肱：本指大腿和胳膊，这里是比喻辅政大臣。119效：贡献。120敕(chi赤)：诫，告诫。121建兴元年：即公元223年。建兴为后主刘禅年号。先主于章武三年五月死，后主继位后即改年号为建兴。故建兴元年和章武三年同为一年。122武乡侯：武乡，琅邪郡的一个县名，三国时封爵制度，多以受封者本郡的县为封土，虽不在本国之内，也可遥领。诸葛亮是琅邪郡人，故以琅邪郡武乡县封之。123开府：开建府署，设置属官。124顷之：不久。125南中诸郡：南中，今云南、贵州及四川西昌一带，当时为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称为南中。所辖有牁牂、越嶲等地。126聘：访问，古代诸侯之间使臣往来叫做通聘。127与国：相互亲善友好之国。128三年春：建兴三年，(225年)。129南征：讨伐建兴元年叛乱的南中诸郡。130军资：军需物资。所出：指军资所出之地，即南中诸郡。131治戎：训练军队。132俟：等。大举：发大兵伐魏。133五年：建兴五年，(227年)。134上疏：指《前出师表》。135沔阳：今陕西省沔县。136六年：建兴六年，公元228年。137扬声：故意声张。斜谷道：在今陕西省郿县西。郿：今陕西省郿县。138疑军：为掩护主力而虚张声势迷惑敌人的军队。139箕谷：在今陕西省勉县褒城镇北箕山中，是由汉中出斜谷道的必经之路。140祁山：在今甘肃省礼县东。141戎陈：军队的阵容。陈，同“阵”。142南安：今甘肃省陇西县东。天水：今甘肃省陇县东。安定：今甘肃省泾川县西北。143魏明帝：曹睿，曹丕之子。诸葛亮进兵，关中震怖，故魏明帝由洛阳西来长安坐镇。144张郃：魏国名将，《三国志·魏书》有传。145马谡：字幼常，襄阳宜城(今湖北宜城南)人，马良之弟，曾任越嶲太守。诸葛亮讨伐南中时，曾献计“攻心为上”，深受诸葛亮器重。146街亭：在今甘肃省庄浪县东南。147节度：部署。148西县：在今甘肃省天水市西南。149叨窃非据：叨，忝或辱。非据：不应担任的职位。150秉：执掌。旄钺(maoyue毛越)：旄，白旄，用牦牛尾做装饰的旗子;钺，大斧。旄、钺均是古代天子用的仪仗，后常用以赐与统兵的大臣等，表示授与特殊的权力。厉：激励。151训章：训导法规。明法：严明法纪。152临事而惧：这里的意思是，用兵时应存戒慎之心，不可轻忽大意。引自《论语·述而》：“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降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153箕谷不戒之失：指赵云从箕谷撤军而言。因为蜀国的主力在街亭失败，所以在箕谷的疑兵也只得撤回。154方：道。无方，指不得其道。155恤事：虑事。闇：同“暗”。156《春秋》责帅：据《春秋》之义，兵败应由元帅负责。151是：此，指上述之责备。158督：责。厥：其，此处指诸葛亮自己。159行：代理执行。160散关：大散关，在今陕西省宝鸡县西南。161陈仓：在今陕西省宝鸡县东。162七年：建兴七年，(229年) 163武都：今甘肃省成县西。阴平：今甘肃省文县西北。164雍州：包括今陕西西部、甘肃东部一带地区，当时的州治在长安。165建威：建威城在今甘肃省西和县西。166愆(qian千)：过失。167重违：重，难。重违，难以违背。168守：代理。169耀师：提师示威。指出兵。170馘(guo国)斩：割下敌人的耳朵。这里是斩杀的意思。171爰：语气词。172氐、羌：泛指西方的少数民族。173元恶：首恶，指魏明帝曹睿。枭(xiao消)：枭首，把头砍下悬挂在木桩上示众。174干：支持、担任。175九年：建兴九年，(231年)。176木牛：人力独轮车。177十二年：建兴十二年，公元234年。178流马：人力四轮车。179武功：县名，故址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南。五丈原：地名，该地今属岐山县境内，在县南斜谷口西侧。180司马宣王：司马懿。司马炎篡魏后，追尊他为宣帝。渭南：渭水之南。181渭滨：渭水河畔。182安堵：堵，垣墙。安堵，安居如垣墙。183军无私：屯田的军队不求私利。184按行：按，挨次。行：巡行。即一一巡视的意思。185定军山：在今陕西勉县东南。186因山：就着山势。187冢(zhong肿)：墓穴。188时服：当时所穿的衣服。189体资：天赋，资性。190睿：同睿，智慧。191托孤：指刘备把刘禅托付给诸葛亮。192靖：平。193六师：指天子的军队，古代惟天子有六军，大国诸侯三军，小国二军。后以六军泛指大军。194赫然：声势盛大。195八荒：指远离京畿的荒僻地方。196季汉：汉末。197参：参与。这里是并列的意思。伊：指伊尹。周：周公。伊尹辅佐商汤，周公辅佐武王，皆建立王业，成为功臣。198吊：吊字有祥善的意思，不吊即不祥、不幸。199垂克：接近成功。200遘：遇。殒丧：死去。201序功：序列功勋。202纪行命谥：按生前行迹而立谥号。203不朽：不朽的功勋。204无别调度：指不向家索取什么东西。205治生：经营产业。206尺寸：指家资。207损益连弩：改革连发的弩箭。208八陈图：据《水经注》江水：四川省奉节县江滩有诸葛亮所造八阵图，用细石堆成，共八行，每行相距两尺，故称八阵。陈，古同“阵”。209言教书奏：指四种文体。言为一般的议论;教指对部下的教令：书为书信;奉指奉章。210景耀六年：景耀，蜀汉后主刘禅年号。六年(263年)。211钟会：魏名将，景耀六年与邓艾一同灭蜀，后在蜀作乱被乱兵所杀。212汉川：指汉中地区。213刍牧：放牧牲畜。樵采：砍柴。214仪轨：法度。215约：约减。216权制：合于时宜的制度。217输：吐露。218庶事：众事。精练：精通熟练。219物理其本：处理事物都能抓住根本。220虚伪不齿：虚伪之人不被录用。221管萧：管仲、萧何。亚：次一等。匹：同等。222应变将略：指应付变化的军事谋略。

【今译】 诸葛亮字孔明，是琅邪阳都人。汉朝司隶校尉诸葛丰的后代。父亲名圭，字君贡，汉朝末年做过太山郡的郡丞。诸葛亮早年丧父，叔父诸葛玄是袁术管辖下的豫章郡太守，诸葛玄带着诸葛亮和他弟弟诸葛均去上任。正值朝廷改派朱然代诸葛玄为豫章太守，诸葛玄平素和荆州刺史刘表有旧交，便前去投奔他。诸葛玄死后，诸葛亮亲自耕田种地，喜爱写乐府曲调《梁父吟》。诸葛亮身长八尺，每每自比管仲、乐毅，当时人们不同意他的比法，只有博陵人崔州平、颖川人徐元直与诸葛亮友善，认为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是对的。

当时刘备驻扎在新野，徐庶去见刘备，刘备很器重他。徐庶对刘备说：“诸葛孔明是隐居未出的卧龙啊，将军难到不想见他吗?”刘备说：“您和他一起来吧。”徐庶说：“这人只能使人去见他，不能让他屈尊前来，将军您应该枉驾前去看他。”于是刘备去见诸葛亮，共去了三次，才见到。刘备屏退左右的人，对诸葛亮说：“汉朝皇室倾复衰败，奸臣窃据政权，发号施令，天子逃亡在外，我不度量自己的德性和能力，想向天下伸张大义，但我智慧和谋略短浅，所以才导致今天的失败。但我仍然没有死心，您认为还有什么好谋略吗?”诸葛亮回答说：“自从董卓以来，天下豪杰并起，跨州连郡割据一方的军阀不可胜数。曹操和袁绍相比，名位低下，军队较少，但曹操终于战胜了袁绍，从弱者转变为强者，这不只是天意如此，更是由于人的谋略。如今曹操已经拥有百万大军，挟制天子向诸侯发号施令，您确实不能与他相抗衡。孙权占据江东，已经历经三世，地势险要，人民依附，有德有才之人都被他任用，对孙权您只能联合而不能谋取。荆州北面据有汉水，可尽有南海的利益，东面可连结吴会，西面可沟通巴、蜀，这是军事重地，但它的主人不能守住他的事业，这恐怕是上天要以此来资助将军吧，将军难道没有想法吗?益州关塞险要，沃野千里，是天府之国，当初汉高祖凭借它而完成了帝王的霸业。而如今刘璋昏庸懦弱，张鲁占据北边的汉中，人民众多，府库富足，可张鲁却不懂得存问抚恤，有才能的人思念贤明之主。将军既然是帝王的后代，信义闻名天下，结纳天下英雄，思贤若渴，如果占据荆州、益州，据守险关要塞，西边和好西戎，南边抚慰百越，对外与孙权结盟，对内治理好政务，一旦天下形势有所变化，就命一上将率领荆州的军队进攻宛城，洛阳，将军亲自率领益州的军队从秦川出发，百姓中哪有不箪食壶浆来欢迎将军的呢?如果真能这样，霸业就会成功，汉室就会兴旺了。”刘备说：“好!”从此刘备与诸葛亮的感情日益亲密。关羽、张飞等人对此不满、刘备向他们解释说：“我得到孔明，就象鱼得到水一样。但愿诸位不要再说什么。”关羽、张飞这才不说了。

刘表的长子刘琦，也非常器重诸葛亮。刘表听信后妻的话，痛爱小儿子刘琮，不喜欢刘琦。刘琦总想找诸葛亮谋求自我保全的计策，而诸葛亮每每搪塞，没有替他谋划，刘琦就请诸葛亮游览后花园，一起登上高楼，饮宴之间，命人撤去楼梯，这才对诸葛亮说：“今天上不接天，下不着地，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进入我的耳朵，可以说了吧?”诸葛亮回答说：“您没看到申生留在家里就危险，而重耳在外边就平安吗?”刘琦领悟了其中的含意，暗地谋求离开荆州。正赶上黄祖死了，这才得以外调，做了江夏太守。不久刘表病逝，刘琮听说曹操前来征讨，便派使者向曹操请降。刘备在樊城得到消息后，率领军队向南逃走，诸葛亮和徐庶都随同在一起，被曹操追赶击败，俘获了徐庶的母亲。徐庶指着自己的心对刘备辞行说：“我本想用我的心智与将军一起共同谋划王霸之业，可如今失去老母，我的心已经乱了，对您的事业不会再有什么帮助，请允许我从此与您分别。”于是来到曹操这里。

刘备来到夏口，诸葛亮说：“形势危险了，请允许我奉命向孙将军求救。”当时孙权率军驻扎在柴桑，观望曹、刘两家的成败，诸葛亮劝孙权说：“如今天下大乱，将军起兵占据江东，刘备也聚集人马据有汉南，与曹操一同争夺天下。现在曹操消灭了袁绍，中原地区已基本平定，又顺利地攻占了荆州，威震全国。英雄无法施展自己的本领，所以刘备逃到这里。将军可根据自己的力量处理这件事;如果能凭借吴、越的军队与中原的曹操抗衡，不如早与曹操绝交;如果不能抵挡曹操，为什么不放下兵器，捆起铠甲，以臣子的身份来侍奉曹操呢?如今将军在外承负着臣服曹操的名声，而内心又迟疑不决，形势危急而不能决断，灾祸降临的日子就不远了。”孙权说：“如果真象您所说的那样，刘备为什么不就此侍奉曹操呢?”诸葛亮说：“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名壮士罢了，还能持守义理而不接受投降的耻辱，何况刘备是皇室的后代，盖世的英雄，众人仰慕而投奔他，就象河流归向大海一样，倘若事业不能成功，这是上天的安排，又怎么能去做曹操的臣子呢?”孙权勃然大怒说：“我不能占有整个东吴的土地，统率十万大军，而去接受曹操的辖制。我的主意已定!不是说刘备不能抵挡曹操，而是刘备刚刚打了败仗，又怎能挡住这场灾难呢?”诸葛亮说：“刘备的军队虽在长阪被打败，现在回来的士兵和关羽的水军加起来尚有精锐战士上万人，刘琦集合江夏的士兵不下万人。曹操的军队，远道而来已经很疲惫，听说追赶刘备时，轻骑一天一夜跑三百多里，这正如人们说的‘硬弩射出的箭到最后，竟不能穿透鲁地产的薄绢’一样，所以兵法上忌讳这样做，说：‘一定会使上将受挫败’。况且北方人不习水战，加上荆州百姓依附曹操，不过是被兵势所逼迫罢了，并非真心归顺。如今将军果真能命令猛将统领数万军队，与刘备共同谋划协力作战，就一定能打败曹操，曹操兵败后，一定逃回北方，如果这样荆州、东吴的势力就会强大起来，鼎足三分的局面就会形成。成功与失败的关键，就在今天了。”孙权非常高兴，立即派遣周瑜、程普、鲁肃等人统率水军三万人跟随诸葛亮来到刘备这里，合力抗拒曹操。曹操在赤壁被打败，率军回到邺城。刘备随即占据江南，任命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派他督率零陵、桂阳、长沙三郡的军事，调配三郡的赋税，来做军需。

建安十六年，益州刺史刘璋派法正迎接刘备进蜀，让他去攻打汉中的张鲁。诸葛亮与关羽镇守荆州。刘备从葭萌回兵攻打成都的同时，诸葛亮和张飞、赵云等人率军队逆江而上，分别平定沿途的郡县，与刘备合兵包围成都。成都收复后，刘备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代理左将军府的政事。刘备外出时，诸葛亮常常镇守成都，为军队筹备足够的兵源和军粮。建安二十六年，群臣劝刘备称皇帝，刘备没答应。诸葛亮说：“从前吴汉、耿弇等人开始劝告刘秀继帝位时，刘秀辞让不就，众人前后劝说了四次，耿纯上前说：‘天下英雄众口一词，对您即帝位寄予很大希望。如果您不听大家的意见，士大夫们会各自投奔自己的主人，就没有人再跟随您了。’刘秀深感耿纯的话是对的，于是便答应了大家的请求。如今曹氏篡夺汉位，天下失去君主，大王您是刘氏的后代，起而继承汉朝的世序，现在您登上帝位，是适合时宜的。士大夫们跟随大王您长期辛勤劳苦，也是希望自己的微薄之功能象耿纯说得那样有所回报罢了。”于是刘备登上帝位。任命诸葛亮为丞相，说：“我遭遇皇室不幸，继承帝位，兢兢业业，不敢苟安。为百姓的安乐而思虑，唯恐不能如愿。唉!丞相诸葛亮了解我全部的心意，尽心辅佐，毫无懈怠，协力宣昭天子的德泽，以照耀天下，您勉励吧!”诸葛亮以丞相兼理尚书事、假节。张飞死后，他又兼任司隶校尉。

章武三年春天，刘备在永安病重，从成都召来诸葛亮，把后事托付给他，对诸葛亮说：“您的才能胜过曹丕十倍，一定能使国家安定下来，最终能成就统一大业。如果刘禅值得辅佐就辅佐他;如果他没有才能，不值得辅佐，您可以取百代之。”诸葛亮流着眼泪说：“臣下怎敢不竭尽一个大臣的精力，奉献自己的忠诚与节操，一直到死呢?”刘备又下诏书告诫刘禅说：“你与丞相相处共事，要象对待父亲一样奉事丞相。”建兴元年，封诸葛亮为武乡侯，设置府署办理公务。不久，又兼任益州长官。政事无论大小，都取决于诸葛亮。南中的几个郡，一起发生了叛乱，诸葛亮以为刚刚遭遇大丧，所以没有马上出兵平叛，而是派遣使者访问吴国，与吴国和亲，结为盟国。

建兴三年春天，诸葛亮率大军南征，这年秋天叛乱被全部平定。军需物资都出自新平定的诸郡，不取于国府，使国得以富饶。于是整军习武，俟机大举伐魏。建兴五年，诸葛亮率领几路军队驻兵在北边的汉中，临进军前，上疏后主刘禅，……于是出发，屯兵在沔阳。

建兴六年春天，故意宣称将从斜谷道出兵攻取郿县，派赵云、邓芝为疑军，据守箕谷。魏国大将军曹真率大军来抵挡。诸葛亮亲自率诸军进攻祁山。军容整齐，赏罚严肃，号令分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离魏国而响应诸葛亮，关中为之震动。魏明帝曹睿西来坐镇长安，命张郃抵挡诸葛亮。诸葛亮派马谡督率众军在前，与张郃在街亭大战。马谡违背诸葛亮的调度，军队布置失当，被张郃打得大败。诸葛亮带领西县千余人家回到汉中。斩杀马谡向众人谢罪。上疏说：“臣下以微薄之才，窃居不应占据的权位，亲为统帅，督励三军，而不能申明律令，遇事谨慎处置，以至造成马谡在街亭违背命令，箕谷疑军不得不撤退的失误，罪责全在臣下授权任命不得其道。臣下目不识人，虑事昏昧，《春秋》上责罚统帅的话，依我的职务是应该领受的。请求自贬三等，以责罚我的罪错。”于是任诸葛亮为右将军，代理丞相事宜，所总统的权力象以前一样。

冬天，诸葛亮又出兵大散关，包围陈仓，曹真阻挡蜀军，诸葛亮因粮食用尽而撤兵。魏将王双率骑兵追赶诸葛亮，与诸葛亮交战，被打败，斩杀王双。建兴七年，诸葛亮派遣陈式进攻武都、阴平。魏国雍州刺史郭淮率军队想攻打陈式。诸葛亮亲自从建威出兵，郭淮回军撤退，于是平定了武都、阴平二郡。刘禅下诏任命诸葛亮说：“街亭战役的失误，其罪过在于马谡，而您却引罪自责，深深地责罚自己，我不好违背您的志愿，听从您的意思让您代理现任的职务。前年出兵北伐，将王双斩道，今年出征，又使郭淮逃走，降伏氐、羌等少数民族，收复武都、阴平二郡，威势镇摄敌人，功勋显赫。如今天下骚乱，曹魏首恶还没有斩首，您身负大任，主持国政，却长久地这样自我抑损，不能使功业光大显扬。今天恢复您丞相的职位请您不要推辞。”

建兴九年，诸葛亮再次兵出祁山，用木牛运粮，后因粮尽而退兵，在与魏将张郃交战中射杀张郃。建兴十二年春天，诸葛亮率大军从斜谷出发，用流马运粮，据守武功五丈原，与司马懿在渭南相持。诸葛亮每每忧虑军粮不继，至使自己的愿望不能实现，因此分兵屯田，为长期驻兵做准备。屯田的兵士杂居在渭水河畔的居民之间，与百姓安居无事，军队也不偏爱自己的士兵。相持一百多天，这年八月，诸葛亮病重，在军中逝世，时年五十四岁。等到撤军后，司马懿一一巡视蜀军的营垒处所，说：“诸葛亮是天下奇才啊!”

诸葛亮留下遗嘱，死后埋葬在定军山，依山势修坟，墓穴能放进棺木就可以了，穿上平时应穿的衣服，不必陪葬器具和物品。刘禅下诏封赠说：“您具有文武全才，明智通达，忠心耿耿，接受先主托孤的遣命，对我匡正辅佐，使近于危亡的皇室继续生存兴盛起来。您以平定天下乱臣为自己的志向，于是整训军队，没有一年不出兵征伐，神武勇猛显赫当时，威势镇摄于天下，将要在汉末之季建立大功，并列于伊尹、周公之间。为何竟如此不幸，在事业接近成功之时，得病死去。我心中悲痛伤悼，心肝象裂开一样。推崇美德，序列功绩，按生前行迹命名谥号，用以光昭将来，刊载其不朽的功勋。今天派使者持节左中郎将杜琼，赠予您丞相武乡侯的印绶，赠予您谥号为忠武侯。若您魂灵有知，也会为此殊荣而感到快慰的。呜呼哀哉!呜呼 哀哉!”

当初，诸葛亮自己上表后主说：“我在成都有桑树八百株，薄田四十五顷，兄弟、子女的衣食是比较宽裕的。至于臣下在外任职，并不向家中索取钱物，随身的衣食，都靠朝廷供给，自己不另经营产业以增加家中的财产。臣下死去之时，不会使家中有多余的布帛，家外有多出的财物，而辜负陛下。”等到诸葛亮逝世时，正象他自己说得那样。

诸葛亮生性善于高妙的构思和设计，改进连发的弩箭，制造木牛流马，都出自他的意思。推究演练兵法，制作八阵图，都得到了其中的要领。诸葛亮的言论、教令、书信、奏章也很可观，另为一集。

景耀六年春天，下诏为诸葛亮在沔阳建立庙宇。秋天，魏国镇西将军钟会征伐蜀国，来到汉川，祭奠诸葛亮的庙宇，命令军中士兵不能在诸葛亮坟墓左右放牧砍柴。诸葛亮的弟弟诸葛均，官至长水校尉。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继承了诸葛亮的爵位。……

评论说：诸葛亮作为蜀汉的相国，抚慰百姓，昭明法度，约减官府编制，依据当时需要制订合宜的方略，开诚心，布公道;对竭尽忠义而有益于当时的人，即使和他有仇也一定奖赏;对违犯法律而简慢不恭的人，即使是他的亲戚也一定惩罚;对承认罪状吐露真情的人，即使罪行严重也一定宽大处理;对用虚浮不实的言辞来掩盖自己罪行的人，即使罪行较轻也一定要杀掉。行善事尽管轻微也会得到奖赏，作恶事尽管细小也会受到责罚;他精通熟练各种事务，处理事物都能抓住根本，依据言行来考察是否名副其实，弄虚作假的人不被录用;在蜀汉全境之内，人们都畏惧而又敬爱他，刑法政令虽然严峻却没有怨恨的人，这是因为他用心公平而奖罚分明的缘故啊。诸葛亮可称是精于治世的优秀人才，可与管仲、萧何匹敌了。然而连年兴师北伐，却未能成功，恐怕应付变化的军事谋略，并非他所擅长的吧!

【集评】 《晋书·陈寿传》：或云：丁仪、丁廙有盛名于魏，寿谓其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

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五十九《陈寿论》：街亭之败，寿直书马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为张郃所破，初未尝以父参谡军被罪借私隙咎亮。至谓亮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则张俨、袁准之论皆然，非一人之私言也。

近人·卢弼《三国志集解》卷三十五《蜀书·诸葛亮传》集解引：

常璩曰：诸葛亮虽资英霸之能，而主非中兴之器，欲以区区之蜀，假已废之命，北吞强魏，抗衡上国，不亦难哉!记宋襄求霸者乎?然亮政修民理，威武外振，爱迄琬、祎，遵修弗革，摄乎大国之间，以弱为强，犹可自保。姜维才非亮匹，志继洪轨，民嫌其劳，家国亦丧矣。

袁宏《三国名臣序赞》曰澈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思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民无怨声。刑罚不滥，没有余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夫临终顾托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武侯处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矣。又曰：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民，独禀先觉，标榜风流，远明管乐，初九龙盘，雅志弥确，百六道丧，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扫雰雺，宗子思宁，薄言解控，释褐中林，郁为时栋。

张溥曰：诸葛亮之说先主借荆州取益州也，其道皆杂王霸行之，及受顾命辅后主，则行事纯乎王矣。以王霸杂行者，师出于奇纯乎正者，师出于正出于奇者，非大胜即大败;出于正者无大胜，亦无大败。辅英主以奇，辅弱主以正，昭烈既崩，亮敢用奇哉?魏延子午之策，彷彿孙吴，亮危而不用者知彼知己，计虑审矣。亮所能胚，日用兵而民不知兵，日调赋而国不知赋，军农并兴，若行无事，以周公之法，寓于管子之令，而天下莫能窥其间，是以神也。混一之朝，有征无战，角立之国，有战有守。蜀、守国也，非战国也，后主为君守而不足，诸葛亮为相战且守而有余。西晋降而东，汴宋降而南，时可为十倍蜀矣。其如无亮何?

李安溪曰：武侯实仁义，节制王者之师，寿以为短于奇谋，此其识见之差，非有所怼憾。

王鸣盛曰：《晋书》称陈寿作《三国志》善叙事，有良史之才。又云寿父为马谡参军，马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髡，寿为亮传谓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议者每以此少之，《晋书》好引杂说，故多芜秽，此亦其一也。街亭之败，寿直书马谡违亮节度，为张郃所破，初未尝以私隙咎亮，至谓亮将略非长，则张俨、袁准之论皆然，非寿一人之私言也。寿入晋后撰次亮集表上之，推许甚至，本传特附其目录并上书表，创史家未有之例，尊亮极矣。评中反复盛称其刑赏之当，则必不以父坐罪为嫌，廖立、李平为亮废窜，尚能感泣无怨，明达如寿，顾立平之不若邪?亮六出祁山，终无一胜，则可见为节制之师，于进取稍钝，自是实录。

于慎行曰：魏延请假精兵五千，从褒中取长安，面孔明不用，正使延不可使者，诸将之中更无可使者邪?坐失良图，以正取胜，数出无功，继之以死。陈寿之短其用兵言不漫矣。

黄思彤曰：王伯厚谓武侯不用魏延之计，非短于将略。在《易·师之上》六曰：“小人勿用”。何义门谓魏延虽雄猛，不可专任。蜀兵寡，分则不可以临敌，王论其理，何论其势尽之矣。至谓陈寿因此短其用兵，则亦未尝详读本传也。按建兴六年，武侯攻祁山以马谡违节制败，然犹拔西县反。是年冬复出散关以粮尽退，斩魏将王双。九年复出祁山，以粮尽退射杀魏将张郃，盖自出师以来多因馈饷不继，致挠其锐，然每退辄擒馘上将，全师振旅而还，不可谓短于用兵也。且陈寿之推武侯亦至矣，其初出祁山也，则曰：戎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其没而军退也，则曰：宣王案行其营垒，叹为天下奇才。序述如此，虽孙吴何以过哉!寿以晋臣论敌国之相，扬之乎惧，乖立言之体;抑之乎又失是非之真，是以隐约低昂以见意。一则曰：所以对敌或值人杰，为仲达之受中帼，讳也;又曰：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以见司马非诸葛之敌，诸葛非用兵之失也，读者不察，反谓訾武侯短于用兵，岂知其意者哉!

刘咸炘曰：黄氏此论乃据上文集表文以释评语，应变将略非长之疑也。然表中亦言“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是岂皆诡词邪?尚氏亦据表文言寿之评亮，正以蜀人仕晋不得不为司马懿回护耳，夫为懿回护不书懿短可矣，何必贬亮乎。

蒋超伯曰：俞文豹云，古今论孔明者，莫不以忠义许之，然谓之识时务则可，谓之明大义则未也。其说有四：备虽称中山靖王之后服，属疏远世数难考，犹宋高祖自称楚元王后，故《通鉴》不以绍汉统。周瑜以枭雄目之，司马懿以诈力鄙之，亮独何见而委身焉，一也。备之枉驾草庐也，曰：主上蒙尘，欲伸大义於天下，其词甚正，亮开之以跨荆、益、成霸业之利、而备之志始移，无复以献帝为念，未尝使一介行李诣行在所，二也。求救于吴，无一言及献帝，而说以鼎足之说，当三国时而为是说，献帝无复染指之望矣，三也。备之称王汉中，则建安二十四年也，献帝尚在敢于自王，闻献帝遇害，亮不能仗大义，连孙吴，声罪讨贼，遽请即位，费诗以为大敌未克，便先自立，恐人心疑惑，亮反怒而黜之，四也。俞说虽刻，然元遗山诗意亦同，《丰山怀古》云：吴人操等耳，忍与分河潼。二民汉遗黎，尺地汉故封。一券损半产，二祖宁汝容。端本一以失，孤唱谁当从。至今有遗恨，庙柏号阴风。

【总案】 诸葛亮是三国时代最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封建宰辅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型，在我国历史上享有盛名。陈寿的《诸葛亮传》用精练、生动的语言较真实地记录了诸葛亮的一生。其中“隆中对”写诸葛亮对当时天下局势和刘备今后发展的分析，表现了他作为政治家所具有的远见卓识和高瞻远瞩的战略思想。“柴桑对”写在刘备走头无路的情况下，诸葛亮自请亲赴东吴说孙权联合抗曹，展示了他超人的胆识谋略和雄辨机敏。其后的“劝进”、“托孤”与上《出师表》、北伐中原，五出祁山等，表现了诸葛亮忠贞不谕，矢志于祖国统一大业的精神和他卓越的政治军事才能及用兵方略，基本概括了诸葛亮一生的主要业绩。在传后的评论中，陈寿对诸葛亮的治国才能和正直无私的高尚品格给予高度的评价，特别是对诸葛亮“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的议论，则显示了作者敢于犯众之所忌，不为尊者讳的史家态度，同时也说明作者对诸葛亮未能完成统一大业的遗憾，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和思考，如要结合他的《表上诸葛亮集目录》，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其中原因的分析是很精到而见解也是很深刻的。尽管这一观点尚存争论，但仍不失为一家之论。以上选文省略了其中的《出师表》和《表上诸葛氏集目录》一文及诸葛瞻传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