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弘道·六国朝》原文赏析
繁花烟暖,落叶风高。岁月去如流,身渐老。叹三十年虚度,月堕鸡号。痛离散人何在,云沉雁杳。浮萍断梗,任风水、东泛西漂。万事总无成,忧患绕。虚名何益,薄宦徒劳。得预俊游中,观望好。漫能出惊人语,瑞锦秋涛。莫夸有如神句,鸣禽春草。干戈满地,甚处用、儒雅风骚?援笔赋归田,宜去早。
杨弘道工诗,与金元好问等皆以诗名世,为北方诗坛巨擘。然而,他于宦途却蹭蹬困顿。金正大元年(1224),他三十五岁,才一度监麟游(今属陕西)酒税,后仕宋为襄阳(治今湖北襄樊)府学教谕,都是微官薄宦;入元北迁,寓家济源(今属河南),一生怀才未遇。这首《六国朝》就是他落拓身世的写照。
“繁花烟暖,落叶风高”,首二句展现繁花斗艳、烟柳拂暖的阳春胜景和落叶纷飞、风高霜白的衰秋寒色,喻示春去秋来,四时更迭。词人由此想到,“岁月去如流,身渐老”,从春秋替换,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自己却消磨在流水般逝去的岁月中,日见衰老。回首往事,词人“叹三十年虚度,月堕鸡号”,感叹三十年矢志奋发,奔走飘泊,到头来功不成,名不就,年华虚掷。唐温庭筠《商山早行》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句,“月堕鸡号”即暗示早行赶路的羁旅生活。同时他又“痛离散人何在,云沉雁杳”,哀痛家人离散,天涯阻隔,音讯断绝。《汉书·苏武传》云:昭帝初年,“匈奴与汉和亲,汉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复使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雁杏”典出于此。极目天际,云霭沉沉,何处是传书之大雁的踪影?“浮萍断梗,任风水、东泛西漂”,词人将自己比作一任风吹浪打的浮萍断梗,终年奔波,飘泊无定。“断梗”典出《战国策·赵策一》:“土梗(即土偶)与木梗斗曰:‘汝不如我,我乃土也,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乃复归土,今汝非木之根,则木之枝耳,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泛滥无所止。’”词中“断梗”喻指生活的飘荡不定。一个“任”字,传出听凭命运摆布的无可奈何的心绪。末二句“万事总无成,忧患绕”,承上一“叹”一“痛”,感伤万事蹉跎,老来空悲切,瞻望前程,心头充满忧患。
过片“虚名何益,薄宦徒劳”,显示对往事的悔恨和对人生的彻悟。为求“虚名”、“薄宦”,与家人离散,象浮萍断梗“东泛西漂”,只落得万事无成,忧患缠绕。“何益”、“徒劳”正是基于重新审视生活价值后的一种理性警省。这段浪游生涯中,差可自我宽慰的是“得预俊游中,观望好”,能与高朋益友交游,结识贤达名流,饱览山川名胜,学识长进,眼界大开。接着四句中“出惊人语,瑞锦秋涛”及“有如神句,鸣禽春草”云云,是说自己在诗艺上的深厚造诣。“惊人语”出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瑞锦秋涛”云云,见唐皇甫湜《祭柳子厚文》:“子之文章秋涛瑞锦。”“鸣禽春草”出自南朝宋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宋书》载:“谢灵运尝寓西堂,诗思不就。忽梦弟惠连,遂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句,以为有神助。”词人能写出“瑞锦秋涛”般的“惊人语”,和“鸣禽春草”一类的“如神句”,然而,徒有诗才,何值夸耀!“漫能”、“莫夸”,喟叹中凝聚多少悲怆凄凉!原因何在?原来,“干戈满地,甚处用、儒雅风骚?”战争频仍,战火席卷,当此之际,学者的儒雅,诗人的风骚,又有何用!痛疾之余,呼喊出悲慨激愤的心音:“援笔赋归田,宜去早。”真该尽早辞官弃文,隐居归耕了!
词人审视三十年生活道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晋陶渊明《归去来辞》),抒写薄宦徒劳、儒冠多误的愤懑,表明辞官归隐的意向。通篇是内心独白,年华虚度的悲叹,家人离散的痛楚,身世飘零的哀怨,万事无成的嗟伤,儒雅风骚的自矜,斯文无用的感喟,归田隐居的向往,错综交织,不啻是一篇辞真意切的《归田赋》。它所反映的虽然只是个人的遭遇和心绪,但却涵盖了社会动荡和战乱年代广大下层知识分子共同的悲哀和不幸,因此,自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认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