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时尚急催玉(青山在)》原文与赏析
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情书不来; 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 春去愁不去,花开闷未开。倚定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泪珠儿汪汪滴,满了东洋海,满了东洋海。
这首情歌可以分前后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为“花开闷未开”之前的数句,以自然与心情的对比,写出了相思之愁。这几句尽列眼前景,身边物,以 “在”写 “不在”,以 “来”写“不来”,以 “不害”写 “害”,以 “去”写 “不去”,以 “开”写 “未开”。五处对比,凄苦之心可见,企盼之情昭然。
昔日,她与可意人携手共游,青山印上了他们欢乐的足迹,绿水留下了他们幸福的倩影。意比青山重,情共绿水长,那时是多么地畅快啊。可现在,冤家不在,青山空有,绿水枉存;触景生情,不由一阵心痛。情哥去后,风雨倒有信而至,心上人却杳无音信。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乱了她的心;雨打湿了她的俊脸,仿佛心也被浇得沉甸甸的。螓首低垂,一串串珠儿落地,谁知是雨是泪?当年风雨同程,现在风雨也似欺她孤寂;情书也不见,谁知人在哪里?不害灾,不害病,偏害上了相思,害上了 “不痒又不疼”,却又茶饭皆难进的相思。
这几处对比,不是并列平行,而是富于变化,逐步推进的。女主人公由“冤家不在”——盼郎归,降而至 “情书不来”——盼信到,最终却是郎不归而信未到,空留相思无限。企盼的要求降而又降,心中的悲苦增而又增。这一降一升,一减一增,正反咬合,天衣无缝,使这首民歌一开篇便深深地打动了读者,令人不能不为那一唱三叹、一波三折的高妙手法所折服。
春去何啻愁不去,花开岂是闷未开?实际上,春去愁更浓,花开闷煞人!春来时,芳草如茵;春去时,百花凋零,心平气和之士面对此景也将不胜嗟叹,又何况别有伤怀的相思女子! 杜甫 《春望》诗云: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两句诗历来有两种解释:一是以花鸟拟人,说感时伤别之际,花也为之落泪,鸟亦为之惊心;一是花鸟本为娱人之物,可感时伤怀之际,反而见花开易堕泪,闻鸟鸣更惊心。这两种解释虽然精神相通,但毕竟有异。从传情达意的含蓄深沉,富有生活哲理角度看,以后一种理解更妙。多愁善感的人,即使平静时,得观美好景致,有时也容易引发对往事的满腹惆怅;而在感时伤怀之际,愈是看到美好的景物,愈能溅起清泪串串,愈能使心灵颤栗不已! 这是人之常情,这是生活哲理,这是心理美学的相反相成。
第二部分通过人物的动作行为刻画,写出了相思之苦。
既然愁不能随春而去,闷不能随花而开,她也只好“倚定着门儿,手托着腮儿,我想我的人儿”。这几句运用了白描手法,以简洁清晰的线条,准确、生动地描绘了一幅倚门盼郎图。可腿酸了,手麻了,心乏了,人影仍如渺渺一沙鸥,踪迹不知在何处,不由得眼泪汪汪,滴滴落地,以至“满了东洋海”!古人曾以 “泪添九曲黄河溢”来形容悲伤之极,可这位女主人公的眼泪竟能 “满了东洋海”,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伤感之极,何以至此!
同其他表现痴女苦盼情郎的情歌相比,这首《时尚急催玉》更讲究艺术表现技巧。前三处对比,构成了连贯一气的排比,后两处对比,又恰成工巧的对仗,出语自然,全不见斧凿痕迹。前后句式参差,灵活多变,体现了民歌不拘一格的活泼特点。白描手法的运用,使人物形态活现; “满了东洋海”的夸张、反复,更撼动人心魄。多种表现手法综合运用,准确而自然,使这首民歌与读者的心灵发生了强烈的共鸣。
在冯梦龙所辑的 《挂枝儿》 中,有一篇 《泣想》 内容与之大抵相同:“青山在,绿水在,冤家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书信不来。灾不害,病不害,相思常害。春去愁不去,花开闷未开。泪珠汪汪也,滴没了东洋海。”显然在传唱中略有变动。究竟谁先谁后,今日已难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