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唐宋五代词·李珣·南乡子》李 珣
李 珣
倾绿蚁①,泛红螺②。闲游女伴簇笙歌。避暑信船轻浪里③。闲游戏。夹岸荔枝红蘸水。
注释 ①绿蚁:未经过滤的新酒,因上有浮渣如蚁,故称。南朝齐谢朓《在郡卧病呈沈尚书》:“嘉鲂聊可荐,绿蚁方独持。”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②红螺:唐代产于印度洋、菲律宾等地的一种酒杯,用海中红螺的贝壳制作而成,与当时的鹦鹉杯(用鹦鹉螺制作而成的酒杯)都是较为名贵的酒器。③信:听任。
鉴赏 这是李珣《南乡子》的第五首,词中展现了为了庆贺荔枝的丰收,一群准备采撷的妇女们忙里偷闲,高兴地准备了酒,奏笙高歌,在河中避暑游戏的景象。看,这些南国水乡的姑娘们妇女们,在挥汗如雨的暑天,听任小船在轻浪里自由自在的漂浮,也许浪花会飞溅在一张张红润而又笑声朗朗的脸上。她们在摇晃的船只里,听任水酒溢出酒杯,端起酒杯(红螺)来,大口地喝着,并演奏着简单的乐器。眼前,累累的鲜红荔枝沉甸甸地一直垂到水面,溅起了万点水花。真是一幅充满了勃勃生气和丰收在望之激情的水乡风光之画。李珣把南国风光与劳动人民的生活气息逼真而形象鲜明地带到词里来。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夹岸荔枝红蘸水’,设色明蒨,非熟于南方景物不能道。”与花间词派那种竭力描绘香艳柔情,别恨离愁的创作倾向主流相比,风格新鲜一目了然。而对南国风景的描绘,使人们于浓艳绮丽的花间词外,又享受到了一种纯真秀丽之美。李珣在对风景的关照、体验中,涤荡着自己的心灵,寄寓着对和平宁静精神家园的憧憬与追寻,李若冰评价说:“《南乡子》诸首,写景物,写风俗,均以明净之句,绘影绘声,引人入胜。”
本词在用词上注意体现劳动妇女鲜明的性格特色,如“倾”“泛”写出女性的豪爽;“信”中饱含着她们珍惜有限的“闲”的自由。尤其当她们看到眼前一串串成熟的荔枝闪闪而过时,她们用大口地饮酒、大声地笑、放声地唱来宣泄丰收的喜悦,而忘却平日劳动之苦。词的节奏是明快的,上片写倾酒高歌,下片写信船漂浮,动态的描绘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如画的水乡劳动情景宛在眼前。
农家的生活、人间的气息是美丽风光的本源。李珣的这些作品令人联想到唐刘禹锡的“竹枝体”,同样富有强烈的民歌特色。清陈廷焯在《词则·闲情集》卷一中评道:“李《南乡子》诸词,语极本色,于唐人竹枝外,另辟一境也。”其实这里李珣的书写不仅是开辟竹枝体之外的另一境界,也是对“花间”浓脂艳粉的一种洗练,李珣因此得以在西蜀花间词人中独树一帜。(朱铭)
仕女图 【清】吴穀祥
集评 明·卓人月:“徐士俊评:为闽粤诸村传谱。”(《古今词统》卷三)
南乡子
李 珣
渔市散,渡船稀。越南云树望中微①。行客待潮天欲暮②。送春浦。愁听猩猩啼瘴雨③。
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④。暗里回眸深属意⑤。遗双翠⑥。骑象背人先过水⑦。
双髻坠⑧,小眉弯。笑随女伴下春山。玉纤遥指花深处⑨。争回顾。孔雀双双迎日舞。
山果熟,水花香。家家风景有池塘。木兰舟上珠帘卷⑩。歌声远。椰子酒倾鹦鹉盏(11)。
注释 ①越南:即“南越”,又叫“南粤”。秦朝末年,龙川令赵佗兼并桂林、南海、象郡,在今广东、广西地区建立了南越国,后来遂以“南越”“南粤”或“越南”代指两广地区。②待潮:等待潮起,借助潮水的水势行船。③猩猩啼:《尔雅·释兽》:“猩猩小而好啼。”瘴(zhàng):瘴气,指我国南部或西南地区山林间湿热蒸发能使人致病之气。《后汉书·南蛮传》:“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亡者十必四五。”④刺桐:产于南方的一种乔木,又名海桐,似梧桐而有刺,故名。越台:广州越秀山上的越王台,又作“粤王台”,为汉代时南越王赵佗所建。宋之问《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候晓逾闽嶂,乘春望越台。”⑤属意:终情,倾心。⑥“遗双翠”一句:女子故意遗落翠饰以传达自己的爱慕之意。遗:遗落。翠:女子作为装饰的翠羽(南方所产的翠鸟羽毛)。⑦背人:脸背对着人,表示羞涩之意。⑧双髻:古代未婚青年女子的发式。⑨玉纤:如白玉般的纤纤手指。⑩木兰舟:指精美的画船。(11)鹦鹉盏:用鹦鹉螺贝壳制成的酒杯,又称“鹦鹉杯”。详见本词链接部分。
鉴赏 唐代诗人刘禹锡贬谪到四川以后,从巴渝地区的民歌中汲取营养,发扬民歌含思宛转、朴素优美的特点,形成了一种清新自然、充满生活情趣的诗歌样式《竹枝词》。自此之后,《竹枝词》就成为中国诗歌史上一种风格、题材皆独特的诗歌类型,就题材而言,以描写各地风土人情为主,风格清新自然,流畅明丽,质朴清醇。在词的领域,五代十国时期的李珣在开拓词的题材内容方面,也足堪和刘禹锡相媲。李珣的小词,最突出的是一组描写南方风物、写景纪俗的《南乡子》词。现代著名学者唐圭璋先生在《词学论丛·唐宋两代蜀词》中高度评价曰:“《南乡子》十首,均写广南风土,不下刘禹锡之巴渝《竹枝》……所写皆生动入画。至于‘愁听猩猩啼瘴雨’‘骑象背人先过水’亦皆写南方风土,开《花间集》之新境。”
玉堂富贵图 【清】 虞沅 南京博物院藏
李珣的这几首小词,以清新流丽的笔触,将奇物、奇景、异俗以及淳朴的人情之美交织在一起,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幅生动而极富温情的南方风俗画卷。
词作中不仅大量出现了南方特有的动、植物和各种物产,诸如大象、孔雀、刺桐、椰子酒、鹦鹉盏等,而且在作者的笔下,这些在南方本是极为平常的事物,似乎能通人性,它们的姿态、动作无不让人感到自在和温馨。行至水边,欲渡无舟楫,若是在中原或江南地区,自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然而在两广或云南等南国边陲,却能见到“骑象背人先过水”;孔雀的羽毛绚烂明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彩,这已让人感到惊喜万分了,而它的灵性还不止于此,听着年轻女子的欢歌笑语,它似乎也有所感知,当女子的纤纤玉指指向花丛深处的它时,它竟然心领神会地翩翩起舞;在茫茫的烟水之间,木兰舟上传来一阵阵优美的歌声,与风行水上的歌声混杂在一起相互酝酿的还有南国独有的椰子酒香,精美无比的鹦鹉盏配上清香的椰子美酒,对于生活在中原或是江南的人士来说,那该有多大的吸引力呀!
就意境而言,这几首作品也颇有韵味。词中没有苦心孤诣的生涩,没有艰辛锤炼的阻滞,诚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宋陆游《文章》)也。朴实自然的语言,清新流畅的风格,无不和作品中静谧祥和的南国风情浑然天成。李珣不仅把古谣、民歌的这些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更加上文人细腻而独到的用心,使得词境悠远,耐人回味。如第一首中所描写的情景,是那样的空灵凄美,简直就是一幅疏朗的水墨画卷。在渔市散尽、暮色渐深、渡船稀少的时刻,归家的“行客”面对着茫茫的春浦,远处烟水迷蒙之中隐隐约约地映现出绿树的微影,随着暮色的逐渐深沉,这微隐的绿意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一丝淡淡的凄紧之意忽而掠过行客的心头……就在此情此景,耳畔又响其了“猩猩啼瘴雨”的哀鸣声,一阵紧似一阵,久久回荡在南越的水云之间……
总之,李珣这些纪写南越民情风物的小词,用心深婉,笔意纯熟,流畅明丽如行云流水,虽系人工,却宛自天成。(杨旭辉)
集评 清·陈廷焯:“‘啼瘴雨’三字,笔力精湛,仿佛古诗。”(《云韶集》卷一)(评第一首)
明·汤显祖评:“轻弓短箭,独擅所长,故十调皆有超语。”(《花间集》卷四)
唐圭璋:“(李珣)《南乡子》十首,均写广南风土,不下刘禹锡之巴渝《竹枝》……所写皆生动入画。至于‘愁听猩猩啼瘴雨’‘骑象背人先过水’亦皆写南方风土,开《花间集》之新境。”(《词学论丛·唐宋两代蜀词》)(以上评第二首)
四季仕女图(局部) 【明】仇英 日本大和文华馆藏
链接 古代“结发”的风俗。古代的男子到了十五岁,就要将头发盘起来,结发以表示“成童”。女子在出嫁时,就不能再梳理原先的双鬟发式,而要将双鬟束在一起,梳成单个的发髻,表示已经婚嫁。汉代的苏武在《诗》中就有过记载:“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另一说:古时的礼制,在成婚之夕,要按男左女右行共髻束发的“合髻礼”,在男女互拜、嬉闹洞房之后,新婚夫妻要各剪下一绺头发,并用五彩丝线系在一起,表示夫妻的结合,白头到老。唐代女子晁采的《子夜歌》中就详细地描写了唐代婚礼中的“合髻礼”,其中写道:“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时至今日,还有流传着“结发夫妻”这样的说法。
鹦鹉杯。唐代出产于印度洋、菲律宾等地的一种鹦鹉螺,用螺壳做成的酒具,称为鹦鹉杯。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记载云:“鹦鹉螺,旋尖处屈而朱,如鹦鹉嘴,故以此名。壳上青绿斑文,大者可受三升。壳内光莹如云母。装为酒杯,奇而可玩。又红螺,大小亦类鹦鹉螺,壳薄而红,亦堪为酒器。刳小螺为足,缀以胶漆,尤可佳尚。”欧阳询编纂的《艺文类聚》卷九七引《南州异物志》亦有介绍。此物在隋唐时期颇为盛行,尤为贵族所钟爱,诗歌中也颇多描写,如隋薛道衡《和许给事善心戏场转韵》诗:“共酌琼酥酒,同倾鹦鹉杯。”骆宾王《荡子从军赋》:“凤凰楼上罢吹箫,鹦鹉杯中宁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