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幸多种,何事苦生离?
谁言似白玉,定是愧青骊!
必取匣中钏,迴作饰金羁。
真成恨不已,愿得路旁儿。
“爱妾换马”是古乐府题名。据唐代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其古辞或许是西汉淮南王刘安所作。但古辞久已不传,其本事亦不可知。又唐人李亢(一作冗)《独异志》载,曹操之子曹彰偶见骏马,十分喜爱,但马主不愿出让。曹彰说:“我有美妾可以交换,任你选择。”马主便指一人换之。这样的事件,反映了封建社会女子被当作玩物的悲惨命运,可是竟常被视为倜傥风流的韵事。李白《襄阳歌》便曾说:“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以表现一种豪纵的气概。而萧纲此诗则以女子口吻抒发其悲苦之情,体现了对其不幸的同情。
“功名幸多种,何事苦生离?”幸,本来。求取功名的途径本来很多,为何就非得将我抛弃?一上来便以问句形式,强烈地传达出这位少女的压抑和痛苦。诗人设想那男子为了博取功名,将要驰骋万里,故而抛弃爱妾;不仅置她于不顾,而且还用她换来一匹骏马。当他需要她时,可能视如掌珠;一旦不再需要,便将她卖个好价钱。是何等地无情无义!
“谁言似白玉,定是愧青骊!”谁,何,哪。定,究竟。哪知我这如花似玉的人儿,竟是连一匹青黑色的马都不如!弃妾的满腹苦恨,喷涌而出,读之似觉其声泪俱下。其中有辛酸,有哀怨,似乎还有愤怒。“必取匣中钏,迴作饰金羁”,承上两句反问语气而言:难道非要将我匣中手镯,换成那黄金装饰的马络头!爱妾既去,索性连其故物一并交换,那薄倖男子的毫无心肝,益发可见。《诗经》中的弃妇,念念不忘其捕鱼用具:“毋逝我梁,毋发我笱。”《孔雀东南飞》中的兰芝,被逐之日一一点检她的绣腰襦、红罗帐。此诗中的弃妾,也不能忘情于她的手镯。虽然三者具体情况不同,但她们都寄情于旧物,都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酸楚,也都让人感到她们心中有一股被深深压抑着的、或许竟未曾自觉到的反抗情绪。《谷风》中的弃妇是说:我辛辛苦苦操持的家当别让别人来碰!兰芝一边点检一边说反话:我这人既卑贱,东西也贱,不配给未来的新娘子用!本诗中的弃妾则是说:我这人就这么被出卖了,连我的镯子也搭配上!
最后两句便正面点出弃妾深深的“恨”:“真成恨不已,愿得路旁儿!”路旁儿,指微贱者。宁愿嫁与一个地位低贱的人,倒可白头不相离,远胜于做无情无义的贵介公子的小妾。古乐府《白头吟》云:“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此处“愿得路旁儿”的意思与之相近。《白头吟》中的女子,听说那男子用情不专,乃与之决绝;这里的弃妾,却是被当作一件物品去与人交换,其命运更悲惨得多了。
萧纲另有一首《咏人弃妾》诗云:“常见欢成怨,非关丑易妍。”昔日欢爱已是陈迹,如今只有怨恨,这样的悲剧屡见不鲜;那也并非由于女子色貌已衰,而是因为男子喜新厌旧,太容易变心。这两句诗,可说是概括了许许多多女性的悲惨命运。这首《咏人弃妾》当是写实。《和人爱妾换马》是用乐府旧题,不一定是写某一具体的实在的事件,但其中凝聚了诗人对大量类似事实的感触。作为一名青年贵族,萧纲能对于贵族阶层中这类司空见惯的现象加以反映,并对于不幸的女性表示同情,也算是难能可贵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