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见《二刻拍案惊奇》卷之二,描写的是“一个棋家,在棋盘上赢了一个妻子”的故事。主人公是周国能。它本是宋代蔡州(今河南汝南)发生之事,由洪迈载入《夷坚志》补卷第十九,题作《蔡州小道人》。到了凌濛初的笔下,这则故事不仅情节内容大为丰富,而且人物形象也有了新的发展,成为明代拟话本小说中的一篇著名作品。
周国能,是蔡州大吕村人,自小喜欢下围棋,棋艺高强,至十五、六岁, “棋名已著一乡”。在比赛中, “手段高得屼”,常能“迥出人上”,赢得胜利。父母见他年长,欲为其娶妻。周国能想觅个相当的棋坛女高手为偶,便“头戴包巾,脚登方履,身上穿浅地深绿的兰服,腰间系一坠两股的黄绦”,一副道童打扮,离别父母,云游国中。他自称“小道人”,在京城与人对局,一路棋名大震,从“无出其右”者。棋家最重的是竞争,眼见中原无敌手,周国能为“与中国吐一口气,博它一个远乡异域的高名,传之不朽”,来到辽国。
“燕赵多佳人”,名不虚传。在燕山(今属北京市)大街上,见一个少年美貌女子在那里指手划脚地教人下棋。她叫妙观,是辽国的第一围棋高手,天生丽质,娇俏美艳。周国能顿时丧魂落魄, “恨不得双手抱住了他”,决心在“这几个黑白子上,定要赚他到手”。
小说着重描叙了周国能与妙观的两次对局,把两人的思想和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
第一次对局,充满了戏剧性。周国能在妙观的对门挂牌,用“奉饶天下最高手一先”的“激将法”,公开挑战。因昨日教棋时,周国能曾“透露过一、二着”妙棋,令妙观不敢贸然应战。她让高徒张生先来试探,周国能连让三子,才下个两平。妙观在探明周国能的棋艺“高得紧”后,怯场罢战。但有好事的胡大郎等自筹二百千利物,硬叫两人比试。对局前,妙观央人前往周国能处,向他求情让棋。周国能表明“专慕女棋手之颜色”的心迹,只要妙观同意容其“半晌之欢”,甘心让棋。妙观含糊答应, “将计就计哄他”。对局时,周国能诈输半子,而妙观食言,不愿以身相许,只让丫环赠送两百贯利物和五十贯谢礼,以作酬资。周国能情知中计,懊悔不迭, “闷闷过了一夜”,但心中不服,决心“在此守他个破绽出来,出这口气”。
第二次对局,是在罕察王府中。诸王提起他和妙观“那个为高”,恼恨中,周国能抖落真相。诸王不信,叫妙观来当场比赛。在诸王面前,周国能提出“若小子胜了,赢小娘子做个妻房”,得到众王爷支持,使妙观“左右为难”:既不能忤逆亲王们之意,又难以在对局中取胜。但在诸王的“力赞”和周国能的“催请”下,她只得勉强应战,连败两场,羞惭而回。当周国能央人提着礼物前往提亲时,妙观“呆了半晌”,以“戏言”为辞,再次悔约。周国能上诉官府,在幽州路(今属北京市)总管泰不华撮合下,由众亲王保婚,和妙观缔结姻缘,成为“风流佳话”。
宋元以后,诸般伎艺,如吹箫、打鼓、踢球、放弹、勾栏、傀儡、弈棋等,在城市相当流行。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一种反映。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市民们也正在从功名仕途的传统樊篱里,走向新的观念。强调婚姻自主,注重伎艺智能等,就是这种新观念的表现之一。小说中的周国能在出门远游时,对父母说: “我家门房低微,目下娶得妻来,不过是农家之女。村妆陋质,不是我的对头(意即配偶——引者注)。儿既有此绝艺,便当挟此出游江湖间,料不须带着盘费走。或者不拘那里,天缘有在,等待依心象意寻个对得我来的好儿女为妻,方了平生之愿。”周国能之所以赢得妙观,依恃的正是“天下第一”的围棋“绝技”。妙观由输棋导致“输身”,显示出高强的棋艺在爱情中的力量。凌濛初反复强调, “天下有一种绝技”,可以使青年男女成为夫妇。例如,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私奔,也是“琴心相通”的结果。小说的喜剧结局,表明了他对此的肯定和赞扬。这种市民阶层在爱情婚姻观上的新潮流,反映了时代的思想风貌,是凌濛初对中国文学的独特贡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