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轩睡起偶成绝句·袁昶
无心危坐学黄庭,门外烟樯接远汀。
睡起西园春已去,却看飞絮度风櫺。
袁昶诗宗江西派,以涩僻清峭为主,但有些小诗写得较为清秀流丽,却又寄意深远,在清末诗坛堪称名家。陈衍《石遗室诗话》云:“爽秋诗僻涩苛碎,不肯作犹人语,然亦多妍秀可喜者。”钱仲联《梦苕庵诗话》评曰:“余其喜其短篇,萧远简淡,有天际真人之想。”
本诗从字面上看,只不过写一个乡居的文人捺不下烦躁的思绪,百无聊赖,闷睡闲观,消磨岁月。“无心危坐学黄庭,门外烟樯接远汀。”是说在室内烦闷不安,向往远游散心。“危坐”,高坐;“学黄庭”,修心养性。“黄庭”,指《老子黄庭经》,为道教典籍。“睡起西园春已去,却看飞絮度风櫺。”是说远行之念无由实现,只能依旧闷坐室中。“睡起”句紧接上句,谓野外的春光虽美,却无缘观赏,只能在睡梦中蹉跎岁月。“却看”句伸补上句,谓身不由己,虽有心外出,却只能无聊地看着残春的飞絮被风吹到窗櫺间。
诗虽仅有四句,却曲折深微,确有“清癯幽峭”之美。诗人并未多作铺染,但一腔幽思,缠缠绵绵,耐人寻味。庭中“危坐”与放眼“门外”,已是一层曲折,心向往之,而身不能至,这该多么令人惆怅?而危坐室中,要读的恰是让人宁息焦虑的道教经书,人心却偏偏难以静下来,本身又是一层小曲折。“门外”的景象描述也非一览无遗,“远汀”在望,“烟樯”在目,可就是无由得至,比起烟雨迷濛的浑沌,更撩拨人的心弦,这也是一层小曲折。后二句与前二句,则是一大曲折,有深微的寄意:前二句是说心在远方,后二句是说身受羁绊。门外的烟樯远汀,可望而不可即;终日只能昏昏入睡,乃至春光白白流逝,身体只能无奈地徘徊于窗牖之下。这种身心的不一致,该是多么深沉的苦闷!后二句每句之中,也有小曲折。睡梦与惜春,实在难以谐和,主人正是因睡起较迟,而错过了对大好春光的观赏。诗题云“西轩睡起”,西轩,窗户西向的房舍,那么睡起之时正当夕阳西下、光映西窗之际,暗含终日昏昏之意,那么,主人果真是对春光毫不在意吗?“却看”句凝视的正是代表残春意象的“飞絮”,则主人对艳丽春光的留恋,对春光逝去的惋叹,自不难体味。主人是否真的贪睡,是否真的只会呆看窗櫺暮色,岂不也尽在不言中得到暗示了吗?照此看来,身体的不自由与理想的难压抑,正透露出主人公内心的苦闷焦虑。也由此不难索解,远汀与春光确有象征意义,绝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面影。至于诗人究竟要表现什么,是对时局的忧虑,是对国运的失望,是对政治抱负的抒怀,还是对身世坎坷的感慨,未必能作确切的回答,但诗人心中确有苦闷惆怅,确有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则鲜明确凿,有强烈的感染力量,能引发读者深深体味一种欲罢不忍、欲求不得的纠结心境。这种语浅意深、思路曲折深微的笔法,是本诗的突出特点,也是宋诗派作品耐人品味的缘由。尽管宋诗派有腐朽诗派的恶谥,但在艺术表现上并非全无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