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艾治平

颠倒苍苍亦可怜， 江山何地得安然?

宵行秣马传飧食， 夜宿连营抱鼓眠。

雪骨寒梅真我瘦， 冰心皓月为谁圆?

从今一斗孤忠血， 终化春山哭杜鹃。

张家玉

这是一首抒怀诗，感慨苍凉，沉郁悲壮，表现出诗人对偏处一隅、辗转流徙的南明永历王朝的无限忠贞。“颠倒苍苍亦可怜，江山何地得安然”?这是发自肺腑的对当前现实的清醒认识。“苍苍”，深青色。这里代指天，犹如说“苍天”、“苍昊”、“苍穹”等。“颠倒苍苍”，即天意颠倒，是非混淆，正邪易位。“可怜”，可怪；不解；非可惜、悲叹意。首句前四字蕴含愤怒，后三字再加深一层。苍苍颠倒，以至于斯，由愤而恨：万里山河哪儿再有一处是安然之乡呢?这两句虽是自我抒怀，怨天意实难理解，但也反映了历史的真实：清军南下，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所至之处，血迹斑斑，山河易色，已非明朝的天下了。接写艰苦的军旅生活：“宵行秣马传飧(sūn)食，夜宿连营抱鼓眠。”“秣马”，喂饱战马。“飧食”，晚餐。但亦指简单的饭食。这里两义合用。“宵行”“夜宿”——无时无刻，都已做好作战的准备，同时也隐含警觉性高，无时无刻，都可应付紧急的军情。这两句化用李白《塞下曲》：“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李诗写于国力鼎胜的盛唐时代，韵致不同，但它们都表现出紧张的战斗生活。

颈联转写到自身。“雪骨寒梅真我瘦，冰心皓月为谁圆?”梅花，傲霜斗雪，玉骨冰肌。“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齐己)；“欲传春信息，不怕雪里埋”(陈亮)。“瘦”，表现诗人的峭削、瘦硬、锋棱、风骨嶙峋，与坚韧不屈而又时刻不忘回暖报春的梅花的性格是一致的。“瘦”字并非是表示诗人因艰苦战斗生活而消瘦，它和下句的“冰心皓月”一样，主要指人的精神气质。“冰心”，可释为“心怀若冰”(陆机)、“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但更是“肝胆皆冰雪”(张孝祥)意。“皓月”，洁白、光亮、无私，普照万物，是“雪骨寒梅”的另一写法。而“为谁圆”与“真我瘦”，不过是深沉的慨叹吧!崇高的理想，昂扬的斗志，虽“瘦”虽“圆”(圆满；完整)，如今却似无用武之地了!正因为具有这种公而忘私、国而忘家、不图个人生活的本性，所以才会有于险难中仍然矢志不移的报国之心：“从今一斗孤忠血，终化春山哭杜鹃”。“孤忠”，忠心耿耿而又孤立无援。“血”以“斗”计，足见热血奔腾，而且它还会象杜鹃那样，在春山中恸哭不绝!这两句总言爱国之甚。杜鹃，鸟名，传说为古蜀国君望帝之魂所化，其声凄切，“人言此鸟啼至血出乃止”(刘敬叔《异苑》)。故诗有“杜鹃啼血猿哀鸣”句。尾联两句化用文天祥《金陵驿二首》其一：“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忠贞之情，铢两悉称。

这首诗表现了作者强烈的民族意识：临危不惧、矢志复明抗清的精神。直抒胸臆，肝胆照人。虽沉郁苍凉，但痛快淋漓。王夫之谓“家玉诗才亢爽”(《永历实录·二张传》)，乃指其虽为沉痛悲深之作而不气馁；襟怀高旷，志犹凌云。诗从肺腑出，出辄动肺腑，会给人以强烈振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