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金钏儿之死

上回说到王夫人何以会给读者留下“老巫婆”的印象？依我看这主要因为两个大丫头啊。一个金钏儿，一个晴雯。

先来说说贾府的大丫头们，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她们虽是奴婢，但是一般的土豪家的小姐也没她们过得滋润。袭人的母兄要赎她的时候她就曾哭着诉说不愿意出去的理由：“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而且，她还帮着家里“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她们平时不过是做些端茶递水、梳头描眉、铺纸研墨之类的事情，各种体力活都和她们无关；和主子们一样的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还有不止一个小丫头伺候着。陪房、通房大丫头、姨太太通常是她们的最终归宿。我怀疑贾宝玉的俩小妈赵姨娘和周姨娘十有八九也是这么来的。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理解金钏儿和晴雯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误了。

先说金钏儿吧，她和妹妹玉钏儿同是王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有学者根据她本姓白，以及姐妹二人的名字推断她们实为薛宝钗的侧影。薛（雪），也是白；玉，亦白；钗、钏乃同类，所以保不齐薛宝钗将来也有可能投井而亡呢。不过这都是猜测而已，曹公已殁，后人只能从他留下的字里行间根据他的笔风习惯加以揣测了；然而这也正是《红楼梦》的魅力所在啊！

回过头来说金钏儿的事发之日，贾宝玉和薛宝钗斗嘴，他原来以为就只有林黛玉伶牙俐齿，没承想薛宝钗平时只是跟他客气呢，结果搞得灰头土脸地出了贾母的房间，百无聊赖，瞎逛游就逛到他老娘那儿。王夫人在里屋打盹，金钏儿在外屋守候，于是公子哥和平时取笑惯了的大丫头开始调情。

具体说了什么我就不鹦鹉学舌了。我认为导致王夫人发火的关键一句话就是：“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彩云和彩霞同样是一对姐妹，同样是王夫人的大丫头，彩云和赵姨娘的儿子贾环私下交好，王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她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因为她内心认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阶层的。现在金钏儿却要唆使宝玉去捉彩云和贾环的奸，这怎么能不叫她怒火万丈呢？！

第一，宝玉去捉这个奸，首先就失了身份；第二，那赵姨娘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这事若吵到贾政耳朵里，那后果不堪设想。至于金钏儿和宝玉前面的各种调情的话本来在王夫人眼里未必算得上什么大事，第二十五回宝玉就曾经躺在王夫人炕上，拉着彩霞瞎闹；再就是宝玉心惊胆战地去见他爹，金钏儿在门口奚落他：“我这嘴上才擦的胭脂，这会可吃不吃了？”可见他们之间的风言风语本来就是家常便饭，谁也没当回事。

但是今天金钏儿非但口无遮拦，还扯上了赵姨娘那边，王夫人岂有不发火的。一个大巴掌就抽了过去，且臭骂一通：“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其实所谓教坏贾宝玉的实为秦可卿，贾宝玉早不是什么好鸟儿了。但当妈的哪有认为自己儿子不好的呢？何况把整件事独立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金钏儿说的话都太过分了。而王夫人无论是打还是骂都并未超出一个女主人、一个母亲保护自己青春期的儿子的范畴。

贾府的丫头小厮们挨打其实是家常便饭，封建时代，哪个奴才不挨打挨骂呢！问题是前面交代过贾府的大丫头们是个特殊的群体，这金钏儿又性格刚烈。什么叫性格刚烈啊？争强好胜呗。王夫人不但打骂了她，还要把她赶出贾府，这才是问题所在。书中说“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那么金钏儿离开贾府，王夫人是要给她配个小子的，金钏儿（或许也是她们全家）的理想是要做姨太太的，各种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以及离开贾府所要面对的现实生活，她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于是只有一死了之，跳井而亡。但究其死因，毕竟是因王夫人而起。

那么晴雯之死又是怎么回事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