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秘诀》简介|鉴赏

又名《黄奴外史》。社会小说，十回。趼人(吴趼人)著。原载《月月小说》第十一至十四号， 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一月至三十四年(1908)二月刊行，有眉批、圈点、 回后评。光绪三十四年(1908)上海群学社出版单行本，保留了回后评。评者未署名，据第十回末评语叙作者创作该小说时的情绪，可知系作者自评。

小说第一部分是以南海张槎乡小贩区丙为中心进行描写的。区丙每日负贩所得，仅能糊口。一天，他感于人们到香港纷纷发了洋财回来，便决意贩运“料泡”(一种玻璃儿童玩具)到香港出售，碰碰运气。到了香港，初见洋人， 他不懂洋话，“胆战心惊”，不知所措，但正是无意地利用了洋人好奇又不知货的心理， 他贩了几次，便赚得银两六、 七千。而看着料泡生意成了强弩之末，他又改贩奇巧工艺品窑货小人儿， 于是很快赚得银两五万多。区丙大发洋财后，便广置田地房产，又在广州藩台衙前和香港中环地方分别开设了“丙记”洋货店和杂货店，来往于两地间，“年年赚钱，他便一年比一年富起来”。 于是，亲族邻里来攀亲拉友的多了，甚至姓“欧”的、 姓“欧阳”的，“也强来认本支”。“内中就有许多在广东犯了事，不能容身的，走到香港去投奔他，他也来者不拒”。有个叫关阿巨的，因在广东盗窃事发，潜逃澳门，又将巨款押赌输光，后充当英军元帅额尔金手下的探子，来拉区丙为他提供机密情报。区丙无意地利用人们因他粗陋不防犯的心理，以广州店铺作据点，通过提供广东海防军务等情报，获得英方许多酬金。他还将两广总督叶名琛酷信神仙的消息透出去，被英军由此用计而轻易攻破了广州城。

区丙从带英人洋行大班来自己店中购物乘机收取九折回扣的翻译陶庆云身上，看到学会洋话可发大财的秘诀，叫儿子区牧蕃(阿牛)去学“外国话”。阿牛拜的师就是陶庆云。这样，小说自然转入第二部分， 即对以陶庆云、花雪畦等为中心的汉奸买办群的描写。

陶庆云以沦为英军阶下囚、客死异域的叶名琛为例，说读中国书无用，要发财还得靠会说洋话。实际上，他讲的洋话，不过是将英、汉词语按汉语语法混在一起而成的洋泾浜英语。他以此去交结洋人，却也财运亨通，最后竟升为台口洋行的副买办、买办。他总结当洋奴而发财的秘诀在于：“对了洋人，第一要会揣摩他的脾气，第二要诚实，第三也轮到说话了。倘使说话不能精通，懂了以上两层，也是无用的。”。(第六回)他之所以特别看重会说洋话，是因为“如果不懂说话，就有本事也无从干起。就会看颜色，也轮不到你看。”他由此断定：“不独中国文字没有一毫用处，便连中国话也可以无须说得。”(第十回)他为此而随时地、不断地记录着“洋话”，旁边注上中文译音，以便刻板成书去卖钱，他颇为自得地说：“成书之后，我卖四块洋钱一部。等我们中国人看了，都从这本书上学起话来，好教一个个的中国人都懂了外国话，发了洋财，那时才知道外国人的好处呢!“(第九回)陶庆云的本家兄长陶俛臣兼上海五家洋行买办，不到十年就弄了五六十万，靠的是欺行霸市办洋装茶，搞得中国茶商“投江的、上吊的、 吃鸦片的， 也不知多少。”陶庆云以其兄为例说：赚外国人的钱有限，赚中国人的钱“全靠权术”，“至于钻路子的时候，就不能问前任的买办是亲戚是朋友了，也不能问我谋夺了他的席位，他要如何落魄、如何潦倒的了。必要有了这等的手段，方才可以望发财。”(第八回)

陶的同伙、恶棍花雪畦颇得其真传。花雪畦本是一个无赖，鼠窃狗偷惯了的，为偷一头小猪曾被街坊鞭打“游刑”，被阿牛救下，逃至香港，干起贩卖“猪仔”(华工)的勾当，骗卖穷人，甚至将新安知县的少爷也拐卖掉了。县太爷悬赏捉拿，他只好携带贩卖华工所得的钱到上海来。从陶庆云们身上，花雪畦看到了“比我拐卖猪仔还要厉害”的发财手段。他与姓袁的同乡合伙开米店，乘袁病死，烧毁合同，私吞死者的七千资本，又发信唤来袁的儿子，说“姓袁的亏空了数百元。少不得父债子还，要向他儿子索取”，其买办党羽“都帮着在场恫喝”， 弄得姓袁的儿子没法，只得忍气吞声，扶了灵枢回去。

小说还写有这样一些洋奴、买办：卖地皮的舒云旃，为夺杜姓的地产，由洋人写封信到上海县，枷了杜氏，逼得杜氏只好搬了让开;魏又园的叔父，本是洋人的厨子，却在门口挂起了“魏公馆”的牌子，他教育侄儿“情愿饥死了， 也不要就中国人的事”，侄儿心领神会：“情愿做外国人的狗，还不愿做中国的人呢”;本在澳门阉猪的蔡以善，初到上海，只在洋行里做茶房，因为“处处懂得巴结洋人”，继当上洋行“写字楼细崽”后，又升了二买办;舒云旃干儿子杭阿宝，赤手空拳，“做了一个洋布式拉夫”，也“居然买了一个买办来做”;杂货铺老板的儿子孙三宝，被洋人看中收为干儿子，“传授了他的口音”，就被请到一个洋文书馆里当教习去了……。

“《发财秘诀》简直可以说是当时一班洋奴的照妖镜，写出他们的心肝肺肾，无耻与忘本。”(阿英《晚清小说史》)作者篇末自评说：“著者尝言，生平所著小说，以此篇为最劣。盖章回体例，其擅长处在于描摹，而此篇下笔时，每欲有所描摹，则怒眥为之先裂。”小说的描摹并非“最劣”， 而是极言其自己写到这群洋奴买办时那难以遏止的愤怒，冲动得都顾不上去精心描摹了。小说中那位穷途末路才做了花雪畦文案的冷雁士，请知微子算命时，知微子附耳低声对他说：“你若要发财，速与阎罗王商量，把你本有的人心挖去，换上一个兽心。”这正是全书所要极力揭橥的“发财秘诀”!

小说明显地流露出作者的爱国思想。这不仅表现在他对这班汉奸洋奴卑污灵魂的鞭挞上，也表现在他对当时清廷腐朽得不堪洋人一击的愤慨上，就在区丙帮助洋人攻破广州城时，作者写道：“诸君莫骂区丙，区丙原是愚民。今日赫然显宦，如区丙者儿人!”小说还借冷雁士的口说：“不知败兵失地之人，又岂止一叶名琛?如琦善、牛鑑、伊里布、耆英等辈，也指不胜屈。”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冷雁士对陶庆云们说：“此辈败兵失地，正是为公等发财而设， 岂非是列位的功臣么?”揭示出造就陶庆云之辈洋奴的更深层原因在于清朝统治的腐败，这是小说思想所及的深度，亦是作者义愤的极致。“往事追回泪似珠，十人中有九胡涂;致令一样须眉汉，硬要从中判主奴。呵，呵，诸公!风气，风气……只一个‘利’字便是风气。”小说开头所饱含的这种沉痛愤慨之情，直贯作品终了。

小说善于通过动作、神态传达出人物的心理。 区丙则见洋人，“唇青面白，不住的瑟瑟乱抖”，表现了一个穷汉的卑怯和奴性，其妻面对十元洋银，“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不住的痴笑。又喃喃呐呐的自言自语道：‘千万不要是做梦才好!’一头说，一头又看。”表现的是一个久贫之妻面临丈夫暴富的那种又惊、又喜、又疑的复杂心理。

作品对“料泡”和“窑货小人儿”这类玩艺儿，以精细的笔和带有某种好奇的情调进行描述，即清晰生动，颇为传神，为作品增添了几许情致，又为洋人感到稀奇，致令区丙意外发财自然地作了衬垫。小说还注意通过环境描写来表现人物的身份和性格，如写陶庆云居处的拥挤、黑暗，表现他作为洋人细崽那外表张扬，内里卑微的特点;写暗娼森娘住屋的中西杂陈、肮脏凌乱，表现到此厮混的舒云旃之流的庸俗和丑恶。

小说每回后的作者自评，或点明题旨，“若要发财，非狠心辣手不可”(第六回);或借题发挥，“今之发洋财者，其痴呆如区丙，其忠厚尚不及区丙也”(第一回);或指点迷津，“只写雪畦干没，雪畦发财，其余诸人是毋庸再写，亦足窥其发财历史之一斑”(第九回);或抒发感慨，“甚矣，财之足以迷人心窍也!”(第四回)无不各尽其妙，与小说本体相映成趣，朋比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