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无闷 雪意》

阴积龙荒，寒度雁门，西北高楼独倚。^①怅短景无多，乱山如此。^②欲唤飞琼起舞，怕搅碎、纷纷银河水。^③冻云一片，藏花护玉，未教轻坠。清致。悄无似。有照水一枝，已搀春意。^④误几度凭栏，莫愁凝睇。^⑤应是梨花梦好，未肯放、东风来人世。^⑥待翠管、吹破苍茫，看取玉壶天地。^⑦

【注释】 ①龙荒：我国西北部边远荒寒的沙漠地带，又称之为龙沙。雁门：山名，在今山西代县西北。二句语本虞世南(《结客少年场》诗：“阴积龙沙暗，木落雁门昏。” 西北高楼：语本《古诗十九首》：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②短景：指冬天白日短暂。《礼记·月令》：“仲冬之日……日短至阴阳争。”杜甫《阁夜》诗：“岁暮阴阳催短景。” ③飞琼：《本事诗·事感》：“诗人许浑，尝梦登山，有宫室凌云，人云：‘此昆仑也。’既入，见数人方饮酒，招之，至暮而罢。诗云：‘晓入瑶台露气清，尘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他日复至其梦，飞琼曰：‘子何故显余姓名于人间?’座上即改为‘天风吹下步虚声’。”这里以飞琼之步态姿质喻雪花。④此几句语本周邦彦《花犯》词：“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及《玉烛新》词：“终不似、照水一枝清瘦。”⑤莫愁：《乐府古题要解》：“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韦庄《忆昔》诗：“南国佳人号莫愁。”此处泛指佳人。睇：di流盼。“误几度”二句语本柳永《八声甘州》词：“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⑥梨花梦：王建《梦看梨花云》诗：“落落寞寞路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应是”二句亦本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⑦翠管：玉笛。苍茫：喻笼罩田野的酝酿雪意的云层。“待翠管”句语本李白《金陵听韩侍御吹笛》诗：“韩公吹玉笛，倜傥留英音。风吹绕钟山，万壑皆龙吟”。和《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玉壶天地：雪后冰清玉洁的冰雪世界。语本鲍照《代白头吟》诗：“清如玉壶冰。”

【译文】 独自凭倚高楼眺望西北，看起自龙沙荒漠的阴云堆积于天，阵阵寒风穿度雁门袭来。感叹冬天日短瞬间便夕阳西沉，残阳下的乱山如此苍凉。(天公)想要唤起雪花仙子飞琼起舞扬雪，又怕纷纷飞雪搅碎银河水。还是让天空布满层层酝酿雪花的冻云，藏花护玉，不教它轻易坠落雪花。

清标高致，绝无它物相似的，是一枝疏影照水的梅花，已显露出几许春意。它无数次勾起佳人的相思之情，几度空自凭栏凝望天涯离人。天空欲雪未雪，想是天公正做着梨花好梦，不肯放飞雪来人世、成就那如梨花开的冰雪奇观。还是等到翠管奏出的笛音，吹破苍茫的云层，使雪花缤纷飘拂，再看取玉壶般晶莹剔透的冰雪天地。

【集评】 清·周济：“何尝不峭拔?然略粗。此其为碧山之清刚也;白石好处，无半点粗气矣。”(《宋四家词选》)

清·陈廷焯：“笔致翩翩，音调和雅。是雪意，不是落雪。写‘意’字，描色取神，极尽能事。”(《云韶集》)

近代·陈匪石：“此在碧山为清刚一类。周济许其峭拔而微嫌其粗，似也。然起二句写景，……‘怅短景’以下数句，以苍劲之气，运奇丽之思，全为前结蓄势，至‘未教轻坠’一笔拍合，遂觉有千钧之重。……结拍代为设策，转觉有无穷之望，气是直下，意则逆挽。”(《宋词举》)

【总案】 张炎谓王沂孙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琐窗寒》序)想必即指此类。题咏此类时序情境，几乎没有多少现成的客观对应物可用，题目和词的婉曲特点又规定了他不能直接叙写即时的情事，也即感受和表现是有距离的，感受的东西不能直接成为表现的东西，必须经由“心入于境，神会于物”的取境、构造意象的转换过程，也即他们进行的择取、构造工作决不是对眼前现存的景物的处理，而是从一定要求出发的虚构悬拟。王沂孙此词的峭拔之处，在遣事用典，拟人烘托，将“雪意”深化为寓感时伤世、离思怨别、失望的幽怨与期待的殷切等婉曲复杂情绪于一体的情境氛围。这也是南宋词虽时有“隔”之嫌，却不乏穷高极深之趣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