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手记·名人字画篇·款题书写里的蛛丝马迹

山水(局部) 姜筠

鼎晟国拍 2007 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一幅姜筠的山水画（134 厘米×34 厘米）3000 元起拍，价格扶摇直上，最后以 8000 元一锤定音。此画为多数买家所重，也为本人看好，主要是画上有一段精彩的款题。

姜筠，字颖生，别号大雄山民，安徽怀宁人，光绪举人，官礼部主事，山水专学王 ，笔墨浓重。书宗宋人苏轼，并擅篆刻。此画所题不仅有姜的七言绝句，还写出姜与友人的交往，书法有明显的苏书味道，而且行气贯通，流畅自如，毫无造作痕迹。

或许有朋友问，你断定此画为真，何以为证？我认为画上的“款题书写”当是关键一环。

款题对鉴定字画真伪具有一定的辅助作用，这是鉴家共识，无可非议。而我所谓“款题书写”则不单包含着题跋内容对作品稽考所起的作用，更包含着另一层意思，即从题跋的书写上分辨作品的真伪年代。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书写特点。明朝人写字多带帖味。清初人写字多学董其昌，讲究笔法，或有米芾字体特征，同时又带点馆阁体味道。清中期碑学兴起，除有人书写圆腴的赵字，不少人在书法上追秦汉，从汉隶中汲取营养。清晚期，书坛已是碑学天下，研习北碑者益多。这些大体都能表现在字画的款题上。

除了时代的特征，具体到每位书画家，在文字和笔法上也各有各的特点。我在一次拍卖会上购得一幅《大吉图》，画的作者是张第恩，其上为行书诗堂，颇具何绍基（1799—1873年）书风，落款则是“球洪亮”。粗看以为是乾嘉时代的洪亮吉（号北江，1746—1809 年），而洪北江以篆书名世。洪亮并不是洪亮吉。他是晚清福建人，书宗何绍基，神采甚似，且能诗文，善墨梅，干硬如铁，盖得之于书，可知此洪非彼洪，由此判定这诗堂为洪亮所书。

即使是同一作者，其书写意味有时也不尽相同。从我收藏的近代画家于非闇（1887—1959）的山水画题款可见，于非闇早年画山水，书学康有为。1935 年，中年变法，转而从事工笔花鸟画的研究与创作。此后款题书写一概用瘦金体。我的那幅山水画完全是康书味道，恰证明是于的真迹。

山水 姜筠

假画和假题最容易从款题书写里发现破绽。其一，以往书画家不管大小名头，大都书法功底深厚，而且其书各有所宗，或胎息汉魏，或取法二王；今人心情浮躁，多未在书法上下过苦功，纵然仿得再像，也体现不出他们的味道，更展示不出他们那扎实的功力。其二，旧时代凡书画家均具备一定的文化底蕴，从其款题上也能看出他们的精神世界；今人生活环境与旧时大不相同，无论如何心追手摹也难以写出他们内在的气质和书法的行气。其三，以前人写字不仅有其特定的习惯和风范，而且某些字的写法也与今天不同，如习惯用通假字或根据《说文》写出与今日写法完全不同的字；现今极少有人掌握这些，往往在伪造款题的个别字上露出马脚。

尝见一幅署名“钱维城”的山水画，上题“奇峰天际，天朗山青，人静则寿，山静常宁”，其字软弱无力，一看就知是摹写的。尤其无法掩饰的是书写中露出的现代信息，用句通俗的话讲就是“怎么看也是现代人写的字”。钱维城是清早期画家，为乾隆进士，殿试第一。今人仿的字，怎能写出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古风清气？又见一幅清人吴式芬的字，上有“红豆晓云书柿叶，绿萝春雨读梅花”句，其“晓”、“云”、“书”、“叶”、“萝”、“读”等确实写的是繁体字，说明仿者还具备这个常识，但问题出在了“柿”字上。“柿”本就应写成“柿”，而此字在这里却被写成了“ ”。根据《说文》，只有充沛的“沛”、米芾的“芾”等才写成“”，而柿子的“柿”恰恰不能写成“”。吴式芬是道光进士，好金石文，富拓本收藏，对文字书写甚为讲究，作为金石大家，他断然是不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的。再看书风，亦与吴书不符，毫无金石味道。根据书写判断，钱维城的画、吴式芬的字必假无疑。

由于题写假款总会不可避免地露出伪作的蛛丝马迹，作假者大多数不敢在假画上伪造长题，故而带有长题的字画，其赝品几率相对较少，一些藏家便利用这个“空档”买到了真品。2006 年的一次小拍上亮出一件龚望题隋仁寿花成寺舍利塔拓片（34 厘米 ×129 厘米）起拍价 1500 元，上拍时受到了各路藏家追捧，结果被一藏家以 8600 元收入囊中。这件东西除传拓精美外，最令人动心的还是那篇长题。其文字的流美和学人的味道，作伪者本领再大也无法摹拟。因我是龚望先生弟子，此物我亲眼得见，事后我又问龚老哲嗣龚绶先生，龚绶也证实了这件东西的可靠性。

龚望题隋仁寿花成寺舍利塔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