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的内容·宋代散文·南宋中期散文

1155年之后，宋文发展进入又一繁荣期。人才蔚然兴起，事功派、理学派、永嘉派、道学辞章派，或联辉并峙，或鼎立其间，或前后相继，一直持续到真德秀(1178—1235)谢世，历经80年，是为南宋中叶。

事功派又称功利派。该派主张抗金复国，反对妥协投降，关心国计民生，正视社会现实，务实事而切世用。该派主要作家都是诗词巨擘，才情奔放雄赡，文学修养精深，文章深受三苏影响，长于议论，辞采灿烂。重要代表有陈亮、辛弃疾、陆游、周必大、范成大，杨万里等。

陈亮“修皇帝王霸之学而以事功为可为”(王炜《宋潜浮先生文集序》)，主张“义利双行，王霸并用”(《陈亮集》卷二○)，倡导实事实功，反对空谈性理而以应用为本，认为“道在事中”。他一生独好王霸大略、兵机利害，励志雪耻复国，批评理学家“低头拱手以谈性命”，“皆风痺不知痛痒之人”(《上皇帝第一书》)。其散文智略横生，议论风凛，纵横驰骋，俊丽雄伟，兼有兵家与纵横家气韵，《酌古论》《中兴五论》《上皇帝四书》最著名。如《上皇帝书》“京口连岗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可谓大笔如椽，生动奇绝而自然精警。

辛弃疾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22岁即组织抗金义军，事迹轰动朝野，成为一位民族英雄和抗战实践家。其散文立意宏伟，气势浩荡，具有鲜明的针对性、强烈的现实性和广泛的社会性，且议论英伟磊落，雅健精美，辞采焕发。《美芹十论》《九议》《跋绍兴辛巳亲征诏草》《论行用会子疏》《淳熙己亥论盗贼札子》等，影响深广。前两篇都是全面论述和筹划恢复大计的宏文巨制，析理精微，震撼人心，如“一人醒而九人醉，则醉者为醒而醒者为醉;十人愚而一人智，则智者为愚而愚者为智矣”，警拔深刻，近乎格言。

陆游、范成大、杨万里、周必大都是事功派中坚作家。陆游既工骈体又精古文，语言风格类近欧、曾，简洁凝练，而章法承继元祐诸公，善于变化，巧于安排。议政如《王殿札子》极见务实精神;晚年所撰《阅古泉记》几与《醉翁亭记》媲美;《老学庵笔记》载轶闻，评时事，论人物，公允谨严;《入蜀记》叙述长江两岸山川景物、文化古迹与风土人情，生动雅洁，都是有口皆碑的名作。范成大散文简朴尔雅，赋辞深刻幽婉，记序山水类近柳宗元，碑传多用司马迁笔法，题跋尤其简峭可爱。其《三高祠记》世称“天下奇笔”，广为传诵;《吴船录》记长江沿岸名胜古迹，文字优美，中述峨眉佛光，至今脍炙人口。

杨万里也是骈、散兼胜。《海鳟赋》写采石之役、《浯溪赋》讽高宗皇帝，均运散入骈，由吊古迹而言现实，为人乐道。其议政论事，析陈利弊，精辟周详，《千虑策》30篇曾使时宰虞允文惊呼：“东南乃有如此人物! ”记、序、碑、状，圆活灵动，自然条畅，思致幽邃。《义方堂记》理胜而文雄，《景延楼》构思颖异、意境优美而饱含哲思。周必大散文骈散兼融，明白浅易，多近口语。名作如《岳飞叙复元官制》词婉义正，《皇朝文鉴序》视野雄阔，立论中肯切实，语言典雅优美。

理学派。与事功派并起的理学派是以朱熹、吕祖谦和张栻为核心而逐渐形成的一个散文流派。该派作家均以理学名世，学养深厚，作品气势、章法、语言诸方面，明显接受欧、苏、曾、王诸家影响而呈现着强烈的艺术性。该派致力哲学理论研究，同时强调其实践性，故有务实精神。表现在创作中则与功利派一样关心国计民生，主张抗战，反映现实。该派主张“文以载道”、“文道统一”、“华实相符”，并不忽视文章的艺术性。他们又是讲学家，对作品的分析评点，无疑有利于散文理论的探讨。

朱熹是理学大师，也是散文圣手。他认为“作文字须是靠实，说得有条理乃好，不可架空细巧”(《朱子语类》卷九)，其各体散文皆有精造，意实而艺精。朱子散文，词章近乎欧、曾，笔势类于苏、王。或明净晓畅，文从字顺，有从容自适之致，或“如长江大河，滔滔汩汩”(李塗《文章精义》)，而思绎之熟，改定之精，令人叹服。议政论事如《庚子应诏封事》，言事推理，逻辑严密，敷陈剀切，指画详明。记、序、状、跋诸体，尤见艺术涵养。如《读书之要》提出“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可谓至理名言;《百丈山记》写游山胜景，状瀑布、云雾，意境奇妙，措辞用语，生动有趣;《送郭拱辰序》以议论、事实逐层渲染郭氏画技超凡入圣，构思精妙，章法谨严，语言隽秀凝练。其《记孙觌事》《云谷记》《祭吕伯恭著作文》《诗经传序》等，都是散文精品。

吕祖谦散文向以“衔华佩实”著称。他最擅议论，宏肆博辩，凌厉壮阔。《东莱左氏博议》将“胸中所存、所操、所识、所习，毫衍发谬，随笔呈露，举无留藏”(吕祖谦《东莱左氏博议·自序》)，条理井然，法度分明。《入越记》《入闽录》描述会稽、武夷之游和鹅湖之会，清丽优美，引人入胜。吕祖谦开南宋文章评点学先河，《古文关键》从方法论角度总结散文创作与鉴赏理论，简洁切实;所选诸家散文，标举命意布局，昭示精旨奥妙，“于体格源流，俱有心解”(《四库总目提要》)。

张栻为文尚理务实，有《张南轩先生文集》传世，朱熹称“无一毫功利之杂”，奏状多言“民间利病”，所撰文字“始皆极于高远，而卒反就于平实”。《尧山漓江二坛记》叙次简严有法度;《题长沙开福寺》文笔洒落可喜。

永嘉派与事功派、理学派同时兴起，始自薛季宣及其弟子陈傅良，而大振于叶适。该派为文，薛氏渊雅、陈氏醇粹而叶氏宏博，虽各有特点，要之皆能博通古今，以求实用，意趣高远，辞藻佳丽，主张“不为奇险而瑰富精切，自然新美”(叶适《沈子寿文集序》)。

薛季宣以“实学实理”称，著有《浪语集》。其文“精确趣实，可以济世”(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五一)。持论明晰，考古详核，立说严谨，精深闳肆，《上张魏公书》陈说抗金方略，《与汪参政明远》颂扬爱国英雄岳飞，都精审切实，自然条畅。其《雁荡山赋》运散于骈，句法自然灵活，流畅优美，而意境清闲雄阔，有欧、苏遗风。

陈傅良曾受业薛氏，作文自出机杼，大抵“雄伟而不放，精深而不晦，驰轶而不迫”，“引古质今，涤冗为新，错综万务，体悉人情，而归宿于至理，盖不独绳矩之具而精粗隐显，皆可以适天下之用”(王瓒《止斋先生文集序》)。其《六经论》当时几乎家有此书;《守令策》《兵论》议论政治、军事，联系实际，指斥时弊，建议切实可行，章法严谨明晰。《怒蛙传》学柳宗元笔法，以日乌、月蛙、羲和、飞廉等的显威示势，用寓言揭露统治阶级内部竞争给人们和社会带来的灾难，深刻精警。

叶适为南宋散文大家，为文强调独创，“片辞半简必独出肺腑”(《水心文集》卷一二)，其文备众体，熔铸古今，构思精妙，千变万化，文辞宏丽，语势流畅。议论文“忠君爱国之诚，蔼然溢于言表”(黎谅《黎刻水心文集跋》)。《别集》堪称一部全面、系统、规模宏大的治国要略和实施指南，论宋朝政治弊病与疗复之法，至为详备，笔力雄放，匠思瑰伟。碑志文一反南宋冗长拖沓劣习，独以峻洁称胜。《水心文集》碑状居半，往往数百字即成一篇，而重点突出，事迹生动，光彩照人，如《陈傅良墓志铭》等。叶适记、序最见大家腕力，《播芳集序》《陈龙川集序》《宗记序》都为人称颂。至如《烟霏楼记》《醉乐亭记》《湖州胜赏楼记》诸文，思致、意趣与辞采，更是令人称绝。

道学辞章派。南宋中后期，部分散文作家以“程、张之问学而发于欧、苏之体法”(吴渊《鹤山先生文集序》)，取道学家与文章家两派之长，形成道学辞章派。该派以真德秀、魏了翁、林希逸等为代表，强调穷理致用，华实相副，长于议政，精于奏疏。该派还多方面探究散文理论。真德秀着意于文体流变编《文章正宗》，魏了翁着眼辞章、性情、志气、学识、道理等方面相互关系，试图用道学家哲理论文，开辟新视角。

真德秀为文力倡“明义理、切世用”(《文章正宗》)。其“立朝不满十年，奏疏无虑数十万言，皆切当世要务，直声震朝廷”(《宋史本传》)。《戊辰四月上殿奏札》提出“以宽弘博大养士气，以廉耻节礼激人心”，文字平实精粹。《进大学衍义表》《代外舅谢丞相转官启》《跋东坡归去来辞》诸文典丽雅重，文采斐然，意趣丰厚。《文章正宗》精选《左传》至唐末作品，以简驭繁，明理切用，兼顾文采，影响甚大。

魏了翁覃思经术，造诣益深，散文醇正有法，纡徐曲折，出乎自然。《鹤山先生文集》中散文大都立意高远，思想深刻，语言流畅。其文长于议论，尤善序跋。奏疏皆言朝廷急务，而章法曲折盘旋。如嘉定十五年应召入对疏，开头论述人与天地一本，再及人才、风俗，明白切实;嘉定十七年入奏疏，极言事变倚伏，人心向背，疆场安危，邻寇动静，深刻剀切。其《代上费参政书》《茂州军营记》也都是为人称颂的篇章。魏氏序跋以议论平允、富有文采见长，人谓有周秦诸子遗风。林希逸以道学名世，有《竹溪十一稿》，散文精于锻炼，“槁干中见华滋，萧散中见严密，窘狭中见纡徐”(黎谅《黎刻水心文集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