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喻家人诸儿女》注释与鉴赏

严复

民国十年^①，岁次辛酉，十月三日，愈壄老人喻家人诸儿女知悉^②： 吾自戊午年以来^③，肺疾日甚，虽复带病延年，而揆之人理，恐不能久，是以及今尚有精力，勉为身后传家遗嘱如左。非曰无此汝曹或至于争，但有此一纸亲笔书，他日有所率循而已^④。汝曹务知此意。吾毕生不贵苟得，故晚年积储，固亦无几，然亦可分。今为汝曹分俵^⑤。……

嗟呼!吾受生严氏，天秉至高。徒以中年攸忽，一误再误，致所成就，不过如此，其负天地父母生成之德，至矣!耳顺以后^⑥，生老病死，倏然相随而来^⑦，故本吾自阅历，赠言汝等，其谛听之。

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⑧。

须知人要乐生，以身体健康为第一要义。

须勤于所业，知光阴时日机会之不复更来。

须勤思，而加条理。

须学问，增知能，知做人分量，不易圆满。

事遇群己对待之时^⑨，须念己轻群重，更切毋造孽。

审能如是^⑩，自能安平度世。即不富贵，亦当不贫贱。贫贱诚苦，吾亦不欲汝曹傲之也。余则前哲嘉言懿行，载在典策，可自择之，吾不能𫌨缕尔^⑪。

愈壄老人力疾书

[注释]① 民国十年： 1921年。② 愈壄老人： 严复晚号愈壄老人。③ 戊午年： 1918年。④ 率： 遵循。⑤ 俵： 散发。⑥ 耳顺： 六十岁的代称。《论语·为政》：“六十而耳顺。”⑦ 倏(shū)然： 疾速，忽然。⑧ “旧法”二句： 严复为近代介绍西方资产阶级思想著作的著名思想家，曾参加戊戌变法运动。晚年主张尊孔读经，1913年列名发起孔教会，1915年参加筹安会，以致主张“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⑨ 群己对待： 对待群众与自己的关系。⑩ 审： 果真，确实。⑪ 𫌨(luó)缕： 谓委曲详尽而有条理，多指语言。

[作者]严复(1854—1921)，字又陵，又字几道，晚号愈壄老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翻译家。曾留学英国海军学校，回国后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升总办。翻译著作甚丰，态度谨严，文字质朴，首次提出“信、达、雅”的翻译标准，亦较系统地介绍西方文化。所译《天演论》对于当时思想界有很大影响。晚年提倡尊孔，反对“五四”运动。有《愈壄堂诗集》、《严几道诗文钞》等。译著有《侯官严氏丛刻》、《严译名著丛刊》。

[鉴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尤其这么一个饱经世故沧桑，风云变幻，又站在新旧时代、中西方文化交汇点上的老人，在撒手人寰之前，对他的儿女们，除了分清财产，俾使无争之外，还想留些什么话呢?他仍把政治观点，推到了最前面。严复与康有为一样，壮年时奋发有为，他曾主张废八股、倡新学、废除专制统治，尤以介绍进步的生物进化学说警醒国人。然入晚年，康有为去助张勋复辟，严复竟参与筹安会，拥护袁世凯称帝，这不能不是变法派的悲哀。对于为人之道，严复是悟透的： 乐生、勤业、勤思、勤学多问;与别人产生矛盾时，以人为重，以己为轻。严复将这些准则看成是安平度世的秘诀，是保持家族繁荣的要义。细思之，这些准则何尝不是我们大家都应尊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