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诗诗群·林染·藏经洞的故事》新诗鉴赏

史学博士斯坦因想笑

觅宝者斯坦因想笑

英帝国公民斯坦因想笑

他要三倍地大笑



二十九只宏伟的木箱

满盛东方的典籍与珍奇的画轴

满盛古长安深沉优雅的乐声

长生殿在这乐声里自如地浮沉

杨贵妃颤摇着

一枝芙蓉在舞蹈

满盛西夏缀有宝石的经卷

更多的是织绣品

丝绢裹着一条道路诱人的魅力

如今，这一切

只以二十四块马蹄银作代价

都是他的了

都是收集文明的大英帝国的了



而且

遥远的海岸上

欢呼声和一枚金质奖章的显赫

在等着归属于他



幸福的斯坦因走出藏经洞

他没有喝酒

却醉得很厉害

差一点跌下平稳的驼背

就要离开这片奇妙的土地了

他不由回过头

深情地看了最后一眼



博士突然一阵悚惧

一轮殷红的夕阳

正从大泉河西岸的灵岩上

从九层阁美丽的胸脯

从一个民族深深的伤口里

沉重地滴落

血光飞溅着涌来

染红了他和满载的驼队



这首诗在结构上颇见功力。它写的是西方文化强盗斯坦因博士敦煌盗宝的故事。前四节诗人仿佛在一个画面里旋转，先写斯坦因的笑，笑的内涵被省略了，诗人只是反复强调“想笑”、“他要三倍地大笑”，这就使读者产生一种究其原因的心理。接下来，诗人道出了他要狂笑的原因： “二十九只宏伟的木箱/满盛东方的典籍与珍奇的画轴”、“盛满” 了珍贵的经文宝卷和锦帛等这东方的奇迹，就这样被 “二十四块马蹄银作代价” 掠走了。诗人仍然不动声色，让诗歌像直线一样自然发展。斯坦因想到凯旋归去的场面，想着即将到手的财富和荣耀，他醉步蹒跚，踌躇满志，差点跌下驼背。到这里，我们可能会为诗思的单调疲倦、失望，会认为诗人才力不济。但从第四节的末尾，奇迹出现了。斯坦因 “他不由回过头/深情地看了最后一眼”，这最后的一眼如平湖骤起洪波，它兀地搅起了浪柱，瞬间照亮全篇! “一轮殷红的夕阳/正从大泉河西岸的灵岩上/从九层阁美丽的胸脯/从一个民族深深的伤口里/沉重地滴落/血光飞溅着涌来/染红了他和满载的驼队”。这孤高绝妙的一笔，带有一种 “返照” 性质，它点到为止，却使我们忍不住又重新将此诗读一遍，刚才的倦意为之一扫。原来，诗人前四节诗的平缓单调正是有蓄谋、有深意藏焉!这正是诗人对诗歌结构的深层把握所致。它不是所谓的层层展开，也不是什么启承转合，而是 “惊回首” 式的顿悟，带给我们突然的狂喜 (审美上的) 和深重的忧患。这是一个控诉的故事，又是自责、忧愤的故事，真正看懂如血夕阳的，决不是博士!

中华民族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占据着伟大的位置，她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并影响了世界文明进程的发展。如何评价这些文化，在今天已经毫无问题了。但与那些喋喋不休于妄自尊大的人不同，林染所关注的乃是更深层的东西。他透过这些昔日的荣耀，看到的是民族精神内核某些不优秀的素质。创造文化财富的人却耽于“治人”之道、“愚民”之道，最后导致文化的衰落和丧失。这首诗，写的虽然是对西方文化强盗掠夺瑰宝这一行径的控诉，但我们读后不难感到，它对民族历史的痛切反思仍是此诗的底色。狂妄至极的史学博士斯坦因，仅以“二十四块马蹄银为代价”，就盗走了东方的珍品，这究竟是为什么?!“民族深深的伤口里”流淌的除了仇恨，更深切的难道不是悔恨和自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