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黄庭坚·归田乐引》黄庭坚

黄庭坚

对景还销瘦。被个人^①、把人调戏^②，我也心儿有。忆我又换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③。看承幸厮勾^④。又是尊前眉峰皱。 是人惊怪^⑤，冤我忒撋就^⑥。 拚了又舍了，一定是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旧。

注释 ①个人：即“这人”“那人”，是宋元间俗语，今苏杭沪吴语区仍使用。②调戏：捉弄、调侃。③甚：相当于“真正”。生受：消受、承受。④看承：即“看”的意思，含有“特别看待”的意味。幸：作“本”或“正”解。厮勾：意为“亲昵”。⑤是人：人人、每个人。⑥撋(ruó)就：温存，体贴。

梅花仕女图 【元】佚名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这首词写了情侣在相恋过程中的矛盾和挣扎，作者用极细腻的笔调，极通俗的语言，刻画了一对温柔又犹豫，同时又深深地爱着对方的的恋人形象。全词读来令人捧腹，而有亲身经历者必能会心一笑。我们很难说作者是站在哪个性别的立场来写的，考虑到作者的身份和某些用语，似乎是男主人公的可能性较大。那么，词中所说的“个人”就是那个美丽深情但又调皮的女主人公。

词的上阕从主人公发现自己的消瘦写起，“对景(影)”有“自怜”的含义，这是总起全词。我们可以想象，被对方捉弄得魂牵梦绕、心事重重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了，这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消瘦的影子，才回过头来想想这些日子的经历，渐渐清醒了一些。这种“清醒”也是这首词借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接下来就是写主人公自己的回忆和总结。“被个人”二句既写被对方捉弄的怨恨，也表达了“心儿有”的无怨无悔，同时含有一种自嘲的味道。这种矛盾的心理，就是贯穿整首词的线索。“忆我”三句，表面上也是男主人公的回忆，但它在词里的作用主要是表现女主人公的形象。“忆我”“换我”说明她对“我”的思念和依恋，那么“见我嗔我”实际上并非是一种戏弄，恰恰是思念、依恋至深的表现。她的这种“反常”举动，恐怕只是在男主人公眼中才显得反常，读者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纤弱女子眷恋至深后，反而害怕失去的表现。词中的男主人公之所以不能理解恋人的这种表现，既是由于性别的差异，同时也恰恰说明他自己同样也爱得深沉。“天甚”句，是男主人公郁闷至极的一声叹息，这里他不怨对方却怨天，不说要责怪对方而只说自己不能“消受”，这就把一个温柔、多情、从不舍得恶言相向的男主人公形象表现了出来。

下阕依然从回忆写起，先用一个典型的场景来说明上阕中抱怨的原因。“看承”二字有一种强调的意味，加以“幸”字，更凸显惊怪的语气。“厮勾”二字是当时俗语，指两人亲昵，用在这里显得大胆而新奇。“又是”句描摹女子生气、嗔怪的表情，与前文“厮勾”对比，印证上文的“忆我又换我，见我嗔我”亦句。这里“看承幸……又是……”这一句式，具有加强语气的作用，我们仿佛看到这个男主人公带着非常郁闷的表情，在向我们倾诉他对恋人的不解和埋怨。然而在我们看来，这正是他们相爱的表现。“是人”句又更进一层，用旁人的话来印证他自己的抱怨：“你看，每个人都很吃惊，他们都怪我对她太迁就了。”男主人公的言外之意，还是在“论证”自己抱怨的合理性，他首先“摆事实”，然后又“引旁证”，最后似乎能得出结论。“拚了又舍了”写他咬牙狠心之态，“定是这回休了”则是咬牙狠心之下得出的结论。读到这里，读者的心情大概也会紧张一下，生怕这个傻乎乎的男主角真的就这样放弃了这段感情。然而最后一句让我们如释重负，还能开怀一笑。原来男主人公的心里根本舍不得也不甘心离开他的爱人，一旦重新见面，连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只是一切依旧，任由爱人对他的“调戏”。整个下阕层层推进，有铺垫有转折，显得紧凑而有序。

整首词用朴素的语言，描写了一段朴素的恋情，刻画出男女主人公朴素而善良的心灵，以及他们对彼此深深的依恋。作者在叙述时，只抓住一方的心理，展现其“矛盾——挣扎——决心——失败”的循环过程，从而达到预期目的，显得妙趣横生而让人印象深刻。本词中出现了大量的俗语俚词，在今天看来显得极为拗口，但在当时，显然有通俗易懂、富有生活气息的优点。黄庭坚的这种词风，曾受到正统婉约词人的批评，称他“鄙俚不堪入诵”，这未必没有道理。但刘熙载《艺概》卷四则说：“黄山谷词，用意深至，自非小才所能辨。惟故以生字、俚语侮弄世俗，若为金、元曲家滥觞。”则更为慧眼。(姚苏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