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范成大·念奴娇》范成大

范成大

水乡霜落，望西山一寸，修眉横碧。南浦潮生帆影去^①，日落天青江白。万里浮云，被风吹散，又被风吹积。尊前歌罢，满空凝淡寒色。人世会少离多，都来名利，似蝇头蝉翼。赢得长亭车马路，千古羁愁如织。我辈情钟^②，匆匆相见，一笑真难得。明年谁健，梦魂飘荡南北。

注释 ①南浦：《楚辞·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后世遂以南浦作为送别之代称。②我辈情钟：语出《世说新语·伤逝》：“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鉴赏 这是一首赠别词。抒发了作者与朋友离别之际的身世之感。

潇湘图(局部) 【五代】董渊 故宫博物院藏

起首“水乡霜落”，点出送行的处所、季节：江南的秋日。下句描写所见的远方山景，前人诗文中多将美人眉毛比为山，如“眉黛远山绿”(唐温庭筠《菩萨蛮》)、“画作远山长”(欧阳修《诉衷情·眉意》)等，这里则反用之，将山比作美人的长眉，跳出窠臼，颇为新奇。下一句化用唐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句，虽只寥寥数笔，但是准确精到地捕捉到了几种景物的特点，勾画出一幅江上写意图，生动真切。“万里浮云”一句承接上面，化用唐李白《送友人》“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却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自己同朋友都是身在羁旅，漂泊辗转不由自主，就像这天上的浮云，被风吹到一起，又被风吹散，它们的命运遭际，全然不由自己啊! 一语双关中有着造化弄人的苍凉怅惘。从开头直到这里，作者都是在环顾四周远处的景物，下面一句“尊前歌罢”，方始收回视线，注意力回到眼前的饯行席，然而作者根本无心听曲饮酒，所以接下来重又回到周围环境上，境由心生，“满空凝淡寒色”这一幕情景正是他此时的心境写照。此时歌罢声歇，在一片愁云惨淡、空寂萧索中上阕戛然收束，留下久久不去的怅然。

下阕直抒作者的感慨。“别方不定，别理千名”(南朝江淹《别赋》)，而作者却说人世间的聚少离多都是因为名利，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言下有着明显的嘲弄。“赢得”二字进一步加重了这种嘲讽语气，“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让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伤感落泪的离别，竟然都是争名逐利的结果! 词中没有说明是作者送别朋友还是被人送别，但从整首作品来看，作者被人送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在作者看来，名利就像苍蝇脑袋那么微小，知了翅膀那么轻薄，那为什么还要为它作这种无谓的别离?在嘲讽世人时也顺带自嘲了一次，这其中又有着多少苦涩无奈?下句用王戎的典故，点出了自己的处境：自己既是“情之所钟”的一个普通人，自然无法达到“圣人忘情”的境界，也不会浑浑噩噩茫然不觉情为何物。摆不脱七情六欲的羁绊，跳不出世俗生活的纠缠，只有继续受着这样的折磨煎熬，可谓“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阁”(王安石《千秋岁引》)。“匆匆相见，一笑真难得”貌似旷达，实内含辛酸，下一句不自觉又流露出了身世之感：自己和朋友都已经垂垂老矣，明年不知还有谁能健康无恙如昔?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只有在梦中彼此的魂魄才能穿越空间的阻隔，飘荡到一起会面。作者虽然强作开解，但是仍然无法真正消除心中的郁结，看似豁达的感叹中，蕴涵着年华老去的怅惘。

这首词从体现的心境上看，应当作于范成大晚年尚未致仕时。此时他已经为官近三十年，仕途沉浮坎坷，屡屡升迁又遭贬谪，任职的处所也改换多次，可以说他的仕宦生涯都是在奔波漂泊中度过，在《吴船录》中他直言自己的“不胜漂泊之叹”。作者人至暮年，已然对世事倍感疲惫，对于宦途羁旅更是已经厌烦，然而人生理想却始终未能成就，心灰意冷之余终于还是难以放下。在这种矛盾中他倍感痛苦，最终还是在淳熙九年(1182)选择了辞官归隐田园。

整首词风格自然，不事雕琢。作者心事沉痛悲感，却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平淡口气来抒写，字里行间更增苍凉。(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