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山歌·五更头》原文与赏析

姐听情哥郎正在床上哱喽喽，忽然鸡叫咦是五更头;世上官员只有钦天监第一无见识，你做闰年闰月那了正弗闰子介个五更头。

这首咏唱男女私情的山歌，通过抒情女主人公与情郎偷欢取乐之际，忽听鸡叫五更刹那间内心波澜的描写，在现实的基础上，以大胆新奇的想象，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巧妙地发出“春宵苦短”的感慨，表达了炽烈深笃的贪恋之情。在思想内容上，它虽无甚更积极的意义，但写偷情却不渲染淫荡、猥亵的色情，而且在艺术表现上，更是独著机杼，颇有造诣，堪称奇绝。

一对青年男女暗中萌生了畸形的爱情，闯入了礼法上的禁区。趁暗夜，避人眼，他们私通幽会，偷尝禁果，男贪女恋，魂游于 “一晌贪欢”的太虚乐园，蓦地鸡鸣五更，声声入耳，将这场春梦扰乱打断。开头两句，咏唱的正是这一情形：

“姐听情哥郎正在床上哱喽喽，忽然鸡叫咦是五更头。”听，遵从，跟随;哱喽喽，拟声词，犹言 “扑楞楞”; 咦，又。开篇平平而起，开门见山，了无隐藏，以朴实无华的语言，直叙其事，毫无扭捏作态。反映偷情的风流艳事，稍不留意便会现出轻浮艳语，坠入色情之中，造成不良后果。然而，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处理于此时格外慎重，不事渲染，不写情状，仅以拟声词“哱喽喽”稍加点染，仿佛蜻蜓点水轻轻带过，既述及其事又避开艳语，因此，虽云风流不雅之事，却又显出有了几分严肃。此处在“情哥”后又紧跟一个“郎”字，似乎罗嗦累赘，大可删汰之，其实万万不能。唯其有此一字，才十分传神地表现出爱得昏天昏地、爱得如痴如狂、不知如何是好的真实感情。“咦”(又)字用得也恰到好处，既表明此类情况已不止一次发生过，也表明抒情女主人公已不止一次感叹过，更真切地流露出她那怨恨时光飞逝的苦恼无奈。

紧接下去的两句，由叙述描写转而发为心声，感情似火山般爆发喷涌，以 “春宵苦短”的忿激抱怨，表达了铭心刻骨的炽烈感情：

“世上官员只有钦天监第一无见识， 你做闰年闰月那了正弗闰子介个五更头!”钦天监，古代官名，掌管天文、历法等，历代所设名称不同; 明清两代称钦天监。那了，怎么，为何。介个，这个。柔情蜜意到五更，鸡鸣示警催促急：夜将残，天将晓，莫耽搁，快离去!别离在即，两情依依，泪眼婆娑，该说些什么话语，该表达怎样的情意?为极度冲动的感情所驱使，诗人竟异想天开无来由地迁怒于无辜的钦天监，将罪过统统归之于他，朝其劈头盖脸地发泄胸中无以复加的怨忿。作者以其独特新奇的艺术想象，一把揪住掌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将其贬得一文不值;再发出近乎刁蛮的 “为何不闰个五更天”的诘问，便戛然而止。夜之长短，更之闰否，根本与钦天监无涉。但是，“世上官员只有钦天监第一无见识”——唯其如此而贬而怨，才更觉情出肺腑，柔肠寸断，感人至深; “那了正弗闰子介个五更头”——唯其如此而责而问，才最见独出心裁，情语透骨，令人耳目一新。这两句，语近刁钻蛮横，似是浑不讲理，却获得了艺术上的无理而妙。那怨忿和责问，虽然看似稚拙荒唐，但实际上纯情直率使然，艺术效果却是在极不尽情理之中把人物的内心世界摹写得妙肖传神、尽情尽理，获得了意料不到的成功。

“闰更”，这是多么奇特、清新的想象!也只有如痴如醉的情人想得出，也只有浑如天籁的民歌唱得出，比之“春宵苦短”之类名句，更见思巧情深。这正是《山歌·五更头》的魅力与成功之所在。

无独有偶。在明代情歌中，类此“闰更”的奇思巧想，尚有与之并美者，不谋而合，堪称异曲同工。《挂枝儿·鸡》其二云：

五更鸡，叫得我心慌撩乱;枕儿边说几句离别言，一声声只怨着钦天监;你做闰年并闰月，何不闰下个一更天? 日儿里能长也，夜儿里这么样短! (末二句，一云“这样掌阴阳的官儿也，削职还该贬。” 亦佳)

请看，此歌与《山歌·五更头》何其心曲相通，不过是略逊其洗练、含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