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马融
【原文】:
惟笼之奇生兮,于终南之阴崖。讬九成之孤岑兮,临万仞之石磎。特箭槁而茎立兮,独聆风于极危。秋潦漱其下趾兮,冬雪揣封乎其枝。颠根跱之刖兮,感回而将颓。夫其面旁则重增石,简积頵砡(yù),兀嵝狋臡,倾昃倚伏,窌巧老,港洞坑谷。嶰壑蜕(kùai duì),岩,运裛窏洝,冈连岭属,林箫蔓荆,森椮柞朴。
于是山水猥至,渟涔障溃,淡滂流,碓投谗穴。争湍苹萦,汩活澎濞,波澜鳞沦,窊隆诡戾,(xuè)瀑喷沫,奔遁碭突。摇演其山,动杌其根者,岁五六而至焉。是以间介无蹊,人迹罕到。猿蜼昼吟,鼯鼠夜叫,寒熊振颔,特麚昏髟,山鸡晨群,野雉朝雊,求偶鸣子,悲号长啸。由衍识道,噍噍(jiào)讙噪,经涉其左右,哤聒其前后者,无昼夜而息焉。夫固危殆险之所迫也,众哀集悲之所积也。故其应清风也,纤末奋捎,铮鐄嗃,若絙瑟促柱,号钟高调。
于是放臣逐子,弃妻离友,彭胥伯奇,哀姜孝己,攒乎下风,收精注耳,雷叹颓息,掐膺擗摽(pǐ biāo),泣血泫流,交横而下,通旦忘寐,不能自御。
于是乃使鲁般宋翟,构云梯,抗浮柱,蹉纤根,跋筏缕,膺陗阤,腹陉阻,逮乎其上,匍匐伐取。挑截本末,规摹矱矩,夔襄比律,子野协吕,十二毕具,黄钟为主。挢揉斤械,掞度拟,锪硐隤坠,程表朱里。定名曰笛,以观贤士。陈于东阶,八音俱起。食举雍彻,劝侑君子。然后退理乎黄门之高廊。重丘宋灌,名师郭张。工人巧士,业修声。
于是游闲公子,暇豫王孙,心乐五声之和,耳比八音之调,相与集乎其庭,详观乎曲胤之繁会丛杂,何其富也。纷葩烂漫,诚可喜也;波散广衍,实可异也;掌距劫遌,又足怪也。啾咋嘈啐似华羽兮,绞灼激以转切;震郁怫以凭怒兮,耾碭骇以奋肆;气喷勃以布覆兮,乍跱蹠以狼戾;雷叩锻之岌峇兮,正浏溧以风洌;薄凑会以凌节兮,驰趣期而赴踬。尔乃听声类形,状似流水,又像飞鸿:泛滥溥漠,浩浩洋洋;长杳(mǎn)远引,旋复回皇。充屈郁律,瞋菌碨柍(wěi),酆琅磊落,骈田磅唐,取予时适,去就有方,洪杀衰序,希数必当,微风纤妙,若存若亡,荩滞抗绝,中息更装,奄忽灭没,晔然复扬。或乃聊虑固护,专美擅工,漂凌丝簧,覆冒鼓钟;或乃植持縼纆,佁儗宽容,箫管备举,金石并隆,无相夺伦,以宣八风。律吕既和,哀声五降,曲终阙尽,余弦更兴。繁手累发,密节叠重,踾踧(fú dì)攒仄,蜂聚蚁同,众音猥积,以送厥终。然后少息暂怠,杂弄间奏,易听骇耳,有所摇演。安翔骀荡,从容阐缓;惆怅怨怼,窳圔窴赧;聿皇求索,乍近乍远;临危自放,若颓复反;蚡蝹繙纡,緸冤蜿蟺;笢笏抑隐,行入诸变;绞概汩湟,五音代转;挼拏捘臧,递相乘邅;反商下徵,每各异善。
故聆曲引者,观法于节奏,察变于句投,以知礼制之不可逾越焉。听簉(chòu)弄者,遥思于古昔,虞志于怛惕,以知长戚之不能閒居也。故论记其义,协比其象。徬徨纵肆,旷敞罔,老庄之概也;温直扰毅,孔孟之方也;激朗清厉,随光之介也;牢拂戾,诸贲之气也;节解句断,管商之制也;条决缤纷,申韩之察也;繁缛络绎,范蔡之说也;剺栎铫,晳龙之惠也。上拟法于韶箾南龠,中取度于白雪渌水,下采制于延露巴人,是以尊卑都鄙,贤愚勇惧,鱼鳖禽兽,闻之者莫不张耳鹿骇,熊经鸟申,鸱视狼顾,躁踊跃,各得其齐,人盈所欲,皆反中和,以美风俗。屈平适乐国,介推还受禄;澹台载尸归,皋鱼节其哭;长万辍逆谋,渠弥不复恶;蒯聩能退敌,不占成节鄂;王公保其位,隐处安林薄;宦夫乐其业,士子安其宅。鱏鱼喁于水裔,仰驷马而舞玄鹤。于时也,绵驹吞声,伯牙毁弦,瓠巴柱,磬襄弛悬,留际眙,累称屡赞,失容坠席,搏拊雷抃,僬眇睢维,涕洟流漫。是故可以通灵感物,写神喻志,致诚效志,率作兴事,溉盥汙,澡雪垢滓矣。
昔伏羲作琴,神农造瑟,女娲制簧,暴辛为埙,倕之和钟,叔之离磬,或铄金砻石,华睆切错,丸挺彫琢,刻镂钻笮,穷妙极巧,旷以日月,然后成器,其音如彼;唯笛因其天姿,不变其材,伐而吹之,其声如此,盖亦简易之义,贤人之业也。若然,六器者犹以二皇圣哲益,况笛生于大汉,而学者不识其可以裨助盛美,忽而不赞,悲夫!有处士丘仲,言其所由出,而不知其弘妙。其辞曰: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当便易持。易京君明识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谓商声五音毕。
【译文】:
有笼之竹很奇特,生长在终南山北的悬崖上。托身于九重的孤峰,下临万仞深的山溪。一根箭干挺拔直立,单独在极危之地聆听风声。秋水冲刷它的根部,冬雪积满它的枝梢。将坠倒的竹根峙立在极险之地,承受扶摇的旋风将要倾颓。它的面前身旁小山重叠山石如甑,大石积聚上面砥平,山石险峻似乎要倾昃倚伏,山谷幽深空旷,坑谷互相连通。山间沟壑深而又平,其中密布沟坎窟穴。山谷回旋相绕低曲不平,山冈相连山岭相属,林中长满小竹蔓荆,高大的柞树矮小的树丛。
于是山水齐至,水积不通冲决堤防,激荡滂流,似石碓投臼一样注入隙穴,水流湍疾回旋,波声激扬澎湃,波澜似鳞片相连,高下起伏,沸涌跳沫,奔荡冲击。摇动竹赖以生长的大山,动撼竹根的大水,一年之中五、六次来到。所以山间沟谷无有蹊径,人迹罕到。猿猴昼日长吟,鼯鼠深夜惊叫,寒熊振动下巴,特廏顾视颈毛,山鸡早晨群集,野雉清朝鸣雊,或求偶或叫子,长时的悲鸣号叫。一边走一边辨识道路,啾啾哀鸣喧哗吵闹,经过竹的左右,尨聒竹的前后,没有一个昼夜是停息的。这确实是危险倾侧所逼迫的,众哀集悲所积聚的。所以它(竹)应和清风,枝梢奋动,声音噌吰,好似鼓瑟而紧弦急奏,好似号钟弹出高昂的调子。
于是被流放之臣被放逐之子,被弃之妻离散之友,如彭咸、伍子胥、伯奇、哀姜、孝己,聚集在下风,收精不窥注耳专听,叹声如雷息声似颓,拍胸膛心口,无声悲泣泪雨如流,纵横交错,涕泗而下,通宵达旦忘记寝寐,自己不能自禁。
于是乃派鲁般宋翟,造云梯、树高柱,蹋蹉细根,践踏细缕,胸伏峭崖,腹过山陉,到竹所生的山顶上,匍匐在地将之伐取。经过挑选截去根梢,按照法度规摹计划,乐正夔乐师襄协比六律,子野调谐六吕,十二律吕完全具备,以黄钟律为中心。以火挢揉以斧斤治理,比拟度量,加以裁削,打通竹节加以研磨,废弃之物纷纷坠落。外表合程式朱色涂内里,将此物定名曰笛,以之观察贤士。摆放在东阶,八音一块奏起,食时举乐食毕奏雍而彻,以此来劝助君子。然后退去在黄门的高廊下对笛治理,重丘的宋灌,名师有郭张、乐工和技巧之士,习笛为业精修乐声。
于是优游闲暇的公子王孙,心里喜爱五声的和谐,耳里比排八音之调,相互聚集在园庭,详细观赏曲引的繁会丛杂,怎么那样丰富啊!似花朵纷葩烂漫,确实可喜啊;如水波散布广溢,实在可异呵;众声激荡冲击,又足以令人惊谔。众声时大时小嘈杂纷纭,似华丽的羽毛交错,互相绕激磨荡;震开愤懑而令人大怒,响亮振动愤激奔放;气势旺盛周布四覆,突然又跱立蹠蹋声调乖违;似雷霆击砧岌峇声动,又清凉适人而有寒意,临近结束众音凑会笛声中节,节奏迅疾一下子结束了。于是听着笛声想像它的形状,状态似流水,又像飞鸿:水波摇荡无边无际,浩浩荡荡溢溢洋洋;长视远引回旋往复,彷徨飞舞盘旋周章。众声郁结如雷声奔薄,或如水势浩荡汹涌,宏大四布互相错杂,密节连属广大堂皇,或取或予恰好适时,或去或就井然有方,声音洪大低下衰差有序,迎合节拍非常恰当,如微风轻拂纤弱奥妙,或如存或如无,余音似乎断绝,中间停顿之后更束而奏之,忽然好像灭没,突又繁声响亮飞扬。有人殚精竭虑专一习练,独擅笛的美妙工于演奏,漂荡凌驾丝簧,掩覆冠冒鼓钟;有的人使笛声植立牵引,宽容大度容纳众声,与箫管并奏,与金石齐隆,互相不侵夺次序,以宣示八方之风。律吕既已调和,哀美之声五降,曲调临近终了,余弦再次奏起,手指繁密而累发,节奏紧密互相叠重,众音迫蹙攒聚,似蜂集又似蚁同,各种乐声混同合奏,以送乐曲之终。然后停下手来暂时放松,杂乱调弄相间奏音,变易视听惊骇耳目,使人心有所摇动。安详舒缓徐和荡漾,悠然低回失意感伤,轻疾求索,乍近乍远,临近危殆无约自放,似要颓倒忽复原样,众音纠结,盘曲摇动。(奏笛者)以手循孔或抑或隐,笛声进入各种变化。纠结切摩如水之流,五音交替更代旋转,推引按抑,递相代替,变化商音又下徵声,每变各异都很精善。
所以聆听曲引的人,观法度于节奏,体察变化于句逗,以此知道礼制是不可逾越的。听赏小曲的人,思绪于遥远的往昔,娱情于忧劳,以此知道长期忧戚不能安闲悠居。所以议论记录它的意义,协谐比拟它的形象。周旋徘徊,放恣纵肆,宽大无极旷远苍茫,似老庄的气概;温和正直柔而能毅,似孔孟的义方;激切明朗清而能厉,似卞随务光的耿介;牢落乖刺拂戾不顺,似专诸孟贲的气势;按节解析照句休止,似管仲商鞅的法制;科条分决综理缤纷,似申不害韩非的明察;意旨繁缛络绎连属,似范睢蔡泽的说辞;分割区划加以节制,似邓皙公孙龙的聪惠。于上则拟法韶箫南龠,于中则取度白雪渌水,于下则采制延露巴人;所以无论尊卑都鄙、贤愚勇惧之人,鱼鳖禽兽之类,凡听到笛声,没有不竖起耳朵惊骇失措,若熊攀树若鸟伸足,若鸱视若狼顾,拍掌噪呼欣喜踊跃,各个得到了自己希望的快乐,人人满足了自己的欲望。都反于中和,美化了风俗。屈平去到了乐国,介之推还朝受禄,澹台载子尸而归,皋鱼节制了悲哭,长万停止了逆谋,渠弥不再作恶,蒯聩能杀退敌人,不占变得节操蹇鄂,王公保住禄位,隐士安于林薄,仕宦之人欣乐本业,士子继世都有家宅。鱏鱼将头伸出水面,驷马仰头玄鹤跳舞。在这个时候,绵驹吞回了歌声,伯牙毁弃了琴弦,瓠巴放松了瑟柱,磬襄弛放了磬悬,张目直视,累累称道屡屡赞叹,失却平常容色,坠下座席,拍掌之声如雷轰鸣,眼光变幻时大时小,鼻涕眼泪,迸流溢漫。所以笛声可以交通神灵感应物类,传写神情宣喻志意,表达忠诚呈现心志,率领大家起来作事,洗涤污,澡雪精神啊!
从前伏羲氏造琴,神农氏作瑟,女娲制簧,暴辛为埙,倕造钟,叔作磬,或者消鎔金属,磨砻密石,画上色彩花纹图案,切石错玉以为装饰,取木和土,雕玉琢石,刻木镂金,钻孔凿眼,穷极巧妙,耽误时日,然后成为乐器,声音不过那样;唯有笛子,按照它天然姿质,不改变材性,砍伐下来吹奏它,其声音就如此。这就符合简易的道理,是贤人的事业啊!若如此,六种乐器因为二皇和圣哲而为人赞扬,何况笛子生成于大汉,然而学者不能深识它可以助益盛功美德,忽略而不赞扬,这是可悲的。有庶士丘仲,言说笛所从出,然而不知它的弘丽美妙。其辞曰:近世双笛从羌人中兴起,羌人砍伐竹子未能停止。龙在水中鸣叫不现出自己,羌人截竹吹奏声似龙吟。在竹上打孔穿通竹节,裁如马鞭便易于握持。易京君明深识音律,所以本着原来四孔再加一孔。君明所加的孔是后出的,谓之商声于是五音毕具。
【评介】:
《长笛赋》是一首散体形式的咏物赋。赋的内容无可多说,概括地讲,赋中写到了竹子生长的环境,笛子的制作,笛声的美妙动人,笛子作为乐器的功用,与其他乐器的比较,最后追述了笛子的来源以及它完备的经过。这内容并不复杂,然而这并不复杂的内容在赋家的笔下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和发挥,形成了一些突出的特点。
我们知道,咏物是汉赋在题材上极其重要的方面,现存汉赋篇数不多,咏物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正因如此,所以从古迄今,人们都把咏物、体物作为赋在题材上以至于文体上的特点加以认识,陆机说:“赋体物而浏亮”,(《文赋》)刘勰说:“赋者,铺采摛文,体物写志”,(《文心雕龙·诠赋》)朱光潜说:“赋是中国大规模的描写诗。”(《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体物与赋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于人们竟然把体物作为了赋的专利。那么,汉人作赋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咏物呢?简单地说,这是由赋这种文体的传统,由汉代的时代特征以及时代思潮决定的。
汉赋就文体来源上说,吸收了楚辞和战国散文的营养,楚辞尤其是屈原、宋玉,在作品中多铺排物象,作为抒发情感的基础;战国散文铺张扬厉,亦多排比物象,如苏秦、张仪的说辞即如此。这一特征深刻地影响了赋。汉初的赋就对描摹物象,有着极大的兴趣,如《七发》,如《屏风赋》《蓼虫赋》《月赋》《柳赋》,就都是以咏物体物为其题材上的特点的。这一题材选择上的传统,影响并规定了汉代赋家的写作,使得咏物体物成为汉赋题材上以至文体上的特点了。就社会思潮上说,汉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是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新儒家,倡“更化”之说,引导汉王朝的统治者注意外在世界的征服,这种征服不但是一般的建功立业,同时也包括了对自然界的征服,而赋中的咏物体物则恰恰在意识上形象地对这种征服作了表现,换句话说,汉赋的注重咏物体物是汉代注意外在世界征服的思想在精神领域的显现。第三,汉代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个真正完成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统一的王朝,疆域广大,物产丰饶,不但征服了四夷,也极力地想征服自然,这种对自然的征服给赋家提供了进行描绘的物质对象,使赋家有了现实的基础。由此可知,汉代咏物赋的兴盛不是偶然的,《长笛赋》就是在时代、思想、传统的综合作用下写出来的。
此赋在内容的安排上极有层次,由竹说到笛,由笛写到笛声,由笛声写到乐器的比较,最后作个归结。从内容的结构安排上可以看出是有意模仿王褒《洞箫赋》的。然而,我们也可以看出,就内容上说,不如王赋精洁整饬,颇多浮辞。
此赋在表现上,极尽铺陈夸张之能事,贪多务得。我们知道,汉赋在创作上有两个原则,一是枚乘说的“属辞连类”,即扬雄所说的“连类而及”,就是说描写一个对象时,要把与这个对象相关的、有联系的以及同类的事物加以罗列;二是司马相如说的作赋要“苞括宇宙,总览人物”,就是在赋中要把天地六合之内的事物和人都包容进来,使每首赋都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独立世界。这两种原则有着紧密联系,“属辞连类”是“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的手段,而“苞括宇宙,总览人物”则是“属辞连类”所要达到的目的。由此可见,《长笛赋》在表现上的贪多务得,极力铺陈夸张,是在“苞括宇宙总览人物”的艺术追求指导下,实行“属辞连类”这一写作方法的结果。从结果上说,它确实有“欲人不能加”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它也造成了艺术上相当大的损失,全赋拖沓繁杂,菁芜并陈,显得臃肿而极不明晰畅快,给人以堆砌之感。
此赋句式有些变化,四六言句子和散句交互使用,且能和文意配合,例如在写山水猥至禽兽悲鸣哀啸之后,对竹所生长的环境以两句作结“夫固危殆险之所迫也,众哀积悲之所集也”,这种散句放在这里,不但对文意起了点豁作用,而且使文章跌宕起伏,显得活泼。句式变化的另一点,是将五七言诗两首放入赋中,作为赋的整体的一部分。五七言诗出现很早,两汉即有,但将之入赋,马融是第一人,这使赋文显得起伏错落,有一定的生动流畅的作用,使本来内容颇见堆垛的赋,减少了呆板。
此赋在语言的运用上有独到之处。“论记其义,协比其象”以下一大段,值得认真讨论。这一大段,在修辞上第一是成功地运用了比拟的方法,力求把抽象的各种各样的音乐形象加以具体化,以便于人们把握体会。在这里,作者以属于理性感知的人们对于各种学说的认识作为拟象物,从而把对音乐形象的把握和体认诉诸人们的理解和感知,由于人们对于各种学说的认识比较统一,更由于赋作家对诸子学说的特征的归纳较为准确,所以虽然拟象物本身也不是具体的感性,但却使得人们对音乐的各种形象的把握在精神心理这一个层面上实现了。这样的比拟应该是相当高明的,它比那种以具体可感的事物为拟象物的方法要困难的多,因为它首先在归纳拟象物的特征时就得准确,就要取得读者的认同,然后才能在理性这个层次上使被拟的事物与拟象物获得统一,并在这一层次上使读者理解,从而完成比拟的过程。这非常富于创造性,类似的比拟我们在后代还甚少见到。第二,这一大段同时又是一个排比,造成了赋的奔腾直泻的气势,使赋文非常流动,并且使之产生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从而满足读者对于音乐形象的把握要求。这种大段排比对于文章气势的作用,使后来相当多的作家比较喜欢,往往跟着学样。唐代杜牧作《阿房宫赋》,“明星荧荧,开妆镜也”以下一大段,宋代欧阳修《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以下一段以及“至于负者歌于途”一段,都是运用这种排比写法,就句型结构上说,小有不同,而排比则一。不过杜牧、欧阳修在排比中却不能如马融这样再加比拟,似乎并未能有所发展。
但这篇赋在艺术上存在着明显的不足,整体上说,生动性不强。从全赋看,马融似乎想努力给人以形象生动的感受,但结果却不能如愿,尤其在他直接刻画对象的时候,不但不能让人感到具体生动,反而让人感到不好把握。比如他形容“众水猥至”的状况,说是“淡滂流,碓投穴,争湍苹萦,汩活澎濞,波澜鳞沦,窊隆诡戾,瀑喷沫,奔遁碭突”,用了这么多形容词、动词,然而读过后的印象呢?似乎是更难捉摸了。似这样的地方,赋中尚有几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我想大约有两点:一是在刻画中没能突出重点,而是全面铺开,这样就掩盖了对象的特征,反而令人难以把握了;二是用的词语空泛、冷僻,意义相同或相近,本想这样可以使人产生具体的感受,实际上恰得其反,远不如选用较为平易易懂的词,用少量足以表现对象特征的词来得有效果,来得生动。多用义近义同的词,多用联边重出的词,多用冷僻词,面面俱到地对对象进行描述,在描写上也充分地进行铺陈,使对象难以给读者鲜明生动的感受,这不是马融一个人的毛病,汉代散体赋在对事物进行刻画时大都如此,这恐怕可以说是汉代赋家留给我们的一个有益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