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画·蒋士铨
不写晴山写雨山,似呵明镜照烟鬟。
人间万象模糊好,风马云车便往还。
近年来,西方的模糊数学理论被广泛地引进美学、哲学等领域。其实,我们的古人早就对模糊学理论进行过探索,提出过不少精辟的见解。蒋士铨的这首《题画》就是以诗的形式发表自己的模糊美学观和模糊人生哲学观。
诗的首句说,此画“不写晴山”,而写“雨山”,取舍分明,可见画家挥毫作画时有着自觉的审美追求。第二句用比喻状写画家笔下“雨山”的形象。“明镜照烟鬟”,是形容妩媚的“晴山”,形象鲜明,好像明镜中女子美丽的发髻。苏轼在《送程七表弟知泗州》诗中就这样写道:“淮山相媚好,晓镜开烟鬟。”画中“雨山”的形象则不同,她迷迷蒙蒙,模模糊糊,好像明镜被呵上一层气后所照见的女子美丽的发髻。宋代米芾及其子米友仁就以擅画迷迷糊糊、如烟似雨的云山而著称。本来,自然和艺术中的美是多种多样的。仿佛“明镜照烟鬟”的晴山形象自然是美的,这是一种明媚之美;“似呵明镜照烟鬟”的雨山形象也是美的,这是一种朦胧之美。“人间万象模糊好”,蒋士铨在这儿表达了自己的也是宋元以来许多文人的一种共同的审美情趣。元代的范梈在《木天禁语》中说过:“含糊则有余味”;明代的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指出:“妙在含糊。”这就是说,迷迷糊糊的审美意象含蓄不尽,能给鉴赏者提供驰骋想像的广阔空间,使他们在反复玩味中获得丰富的美的享受。
“人间万象模糊好”,这第三句是全诗之眼,既点明自己的审美见解,又借题发挥,抒写探索人生哲学的感受。诗人认为,对于人世间的各种事情,最好是含糊看待,乐得自在,就好像神仙乘马驾车在云气迷蒙中随意地往来。作为一种人生哲学,“人间万象模糊好”这种观点本身也带有某种模糊性,因为“人间万象”并不确指某一具体事情,因此,读者可根据各自的生活体验来领悟这句话所含的哲理。也许你会觉得,蒋士铨的这句话有一定道理,比如说,对待人际之间的许多事情,尤其是那些非原则的小事,确实还是含糊一点的好,否则,事事顶真,那只能是自寻烦恼。或许你却认为,蒋士铨的这句话有片面性:难道大事可以糊涂吗?在鉴赏作品时,见仁见智的情况经常出现。但有一点需要指出,蒋士铨在这儿肯定模糊人生哲学,并不意味着他是个不问是非曲直、圆滑处世的老好人,或者说是位不问世事、超凡脱俗的神仙式人物。李元度在《蒋心余先生事略》中说他“遇不可于意,虽权贵几微不少假借。其胸中非一刻忘世者。”可见蒋士铨为人正直,有气骨,关心世事,对有些事的处理挺顶真,一点也不含糊。因此,我觉得,在“人间万象模糊好”这句话中,多少透露出一点由于并不含糊而往往碰壁所产生的牢骚,与郑板桥“难得糊涂”的感慨倒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