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古耜
从此窗望出去
你知道,应有尽有
无花的树下,你看看
那群生动的人
把发辫绕上右鬓的
把头发披覆脸颊的
目光板直的、或讥诮的女士
你认认那群人,一个一个
谁曾经是我
谁是我的一天,一个秋天的日子
谁是我的一个春天和几个春天
谁?谁曾经是我
我们不时地倒向尘埃或奔来奔去
夹着词典,翻到死亡这一页
我们剪贴这个词,刺绣这个字眼
拆开它的九个笔划又装上
人们看着这场忙碌
看了几个世纪了
他们夸我们干得好、勇敢、镇定
他们就这样描述
你认认那群人
谁曾经是我
我站在你跟前
已洗手不干
陆忆敏
读《美国妇女杂志》,我们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位相当清醒、相当理性的中国女性,用一种冷漠中包孕着焦灼的口吻,在向朋友也可以说是广大读者,讲述自己阅读美国妇女杂志时的感触、联想和思考……
在这位理智的女性看来,一本美国妇女杂志就象一个窗口,它能使你看到大洋彼岸那个国家形形色色、应有尽有的社会景观……大约是一幅承载着异国妇女形象的画页引发了观赏者的联想,于是她写道:“无花的树下,你看看/那群生动的人”——一群各样性情全都外露的异国女人。她们发式不一,但皆标新立异,有的“把发辫绕上右鬓”,有的“把头发披覆脸颊”;她们神态各异,但全都毫无掩饰,有的“目光板直”,有几分怒色,有的眼神讥诮,含若干灵气……面对这样一些面孔,你需要一个个的辩认,一个个的揣测,她们有着何种经历,何种追求,何种神采,何种气质,而无法用某一种精神特征来规范,来概括。
显然是异国女性的神情气质引发了观赏者的冲动,她不由自主地改变了原有的冷静与漠然。于是一个劲地问人或自问:“谁曾经是我……谁?谁曾经是我”?其艺术潜台词当是:杂志上的美国妇女,谁为了象“我”而牺牲过自己的个性?即:谁为了契合别人的行为规范而隐藏过自己的感情真实?不论这种牺牲和隐藏是长达几个春天,还是短至一个秋日……接下来观赏者进一步反躬自问并自答:而我们呢?每每喜欢在传统的“尘埃”里“奔来奔去”,只会用“词典”上的教条,制造一些到处通用的规程,以禁锢人类的真情和天性,有时即使面对应当“死亡”的伦理道德,仍然不甘摒弃,而是通过“剪贴”和“刺绣”——改头换面和乔装打扮来使之延续,玩弄着“拆开它的……笔划又装上”的把戏。这里观赏者的渲泄充盈着无法遏制的愤慨。
观赏者毕竟是理智的,在经过一番喷发之后,她又转入了忧心忡忡地陈诉:正经而又滑稽,狡黠而又愚昧的“忙碌”,在国人的视界里已经延续了好多个世纪。对此,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曾经痛心疾首,甚至大胆反叛,而随遇而安的芸芸众生却在麻木而又虔诚的喝彩:“干得好,勇敢、镇定”!这实在是更深一层的人生与社会悲剧。
或许因为中国的今天已经不同于昨天,所以不甘混沌的观赏者,在再次发问“谁曾经是我”之后,可以毅然决然的表示:自己再也不会为那种在“词典”里定人生的荒唐事情而“忙碌”了。
也许我们难以毫无保留地接受《美国妇女杂志》所表现出的社会观念和价值取向。譬如,提倡人的个性的自由发展,是否就意味着绝对不要普遍的社会规范?注重道德观念的当代性是否必须完全排斥传统性?还有它从妇女杂志里感受到的美国妇女乃至西方国人的精神特征,是否就准确无误,果真如此?但是,我们应当肯定这首诗作那勇敢而大胆的心灵袒露:应当肯定它那对民族痼疾的清醒认识和对历史惰性的无情批判;应当肯定它所包孕并体现出的诗人所具有的一颗充满忧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