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水调歌头　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译】

在落日的残照里，

胡骑挟卷起的征尘，

遮蔽了天宇清秋。

我军虎旅十万，

敌忾同仇。

水面列阵的战舰呀

像高耸的云楼。

谁曾说：

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欲夺我西子杭州。

还记否?当年南侵，

八公山下，草木皆愁?

当时我正像苏秦年少，

千金用尽呀，

磨破了黑貂裘!



而今我已老了，

白发垂满头，

又一次来到扬州。

扬州的美景真好，

可惜我已倦怠赏游。

只想去江水两岸

亲手种橘千头。

杨周两位，

可饱览东南名胜，

平生万卷诗书事业，

尝试与君商谋。

唉，莫去射南山之虎，

直觅那富民之侯吧!



【评】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辛弃疾由杭州出任湖北转运副使，赴任途中，泊舟扬州，追忆往事，不胜感慨，遂填此词。词序云“和杨济翁、周显先韵”。周显先，已难考证;杨炎正，字济翁，其词“不作妖艳情态”，“俊逸可喜”(毛晋评语)。杨炎正与辛同过镇江时，曾有《水调歌头》之作，辛和其韵。杨词如下：

寒眼乱空阔，客意不胜秋。强呼斗酒发兴，特上最高楼。舒卷江山图画，应答龙鱼悲啸，不暇顾诗愁。风露巧欺客，分冷入衣裘。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都把平生意气，只做如今憔悴，岁晚若为谋!此意仗江月，分付与沙鸥。

辛弃疾此词上片写对18年前往事的回忆。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举国入侵。“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正写此事。在落日的残照里，胡骑卷挟而来的征尘，遮蔽了天空。极写敌军之强，再掉笔写我军之势：“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组练，指军队。杜预在集解《左传》时曾说：“组甲，被练，皆战备也。组甲，漆甲成组文;被练，练袍”。“列”字，极写其多，“耸”字极写其高。场面阔大，气势恢弘，正是加一倍写法。

“谁道投鞭飞渡”三句，承上发论。投鞭之典，原出符坚。他在率军侵犯东晋时说： “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晋书》)，以后，遂成强敌之语。传载完颜亮“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罗大经《鹤林玉露》)。此句用典极写其猖狂之势，与下二句：“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正成反衬。鸣髇(xiao)，即鸣镝，一种响箭。《史记·匈奴列传》载冒顿：“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此指完颜亮受阻而被其部下杀死事。后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字“佛狸”，亦曾率师南侵。这里也是借指完颜。加之“风雨”之“愁”，写尽草木皆兵之态。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此句用苏秦之典，转说自己。苏秦字季子。《战国策·秦策》载：“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不行，黑貂之裘弊……”。词人回忆自己当时正年少气盛，欲成就一番事业。

本词上片忆旧。“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下片抚今，无限感慨。上片豪迈激烈，下片悲壮消沉，写出了词人请缨无门、报国无路的痛苦心曲。“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此数语牢骚，几分是实情，几分是反话。“今老矣”数语，既含有光阴冉冉而功名未立的感慨，又暗含有“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自许。正如他在另一首词作中说：“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都是表面看似淡淡的，似乎要归隐山林，忘却政事，实际上却满寓感慨。此处以下所说“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及“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都应作此等理解。“慷慨有大略”、堪称一代之英豪的辛弃疾是永远不可能真正的过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那是他的特殊的生活经历铸就的，也是“长歌当哭”的时代社会所铸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