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致富记
[荷兰]埃·赞特涅夫
我的外祖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可是当初造物主分发智力的时候,他准是不在场。我直到现在还感到奇怪,靠他挣得的那么一点钱,外祖母怎么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从前我们一家大小都挤在一幢小房子里,一个个骨瘦如柴。我们孩子吃起饭来从来不用大人哄!实际上我每次在母亲那儿吃过午饭之后,总要到楼上外祖母那儿再吃上一顿,然后去看望伯莎姨妈。她和我们仅隔几个门。这样我就可以在她那儿再找补点儿。
我还是在十五岁那年到城里一家店铺当了学徒以后,才尝到熟苹果是什么滋味。在那以前,村里的苹果总是熟不了——因为它们没这个命啊。那些苹果可真酸,酸得我们的眼泪直淌,但现在的苹果吃起来再也没有从前小小的青苹果那样津津有味了。
整个童年时代只有一次我算是吃得心满意足:那天伯莎姨妈忘了锁碗柜,谁知被我发现了炸面圈,我一下子偷走并吞下了二十二个。打那以后,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这事,也不肯原谅我。几年过后,每当我回家团聚时,还总有人大声嚷嚷:“当心炸面圈。”
有一天,财神爷突然冲着外祖父微笑了,你也许可以想象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乘的火车出了车祸。
假如你有幸也遇到一次车祸,而又没有送命的话,那么谢天谢地,你就不愁吃和穿了:铁路局要付赔偿费了!那些走运的乘客完全懂得该怎么办。他们开始痛苦地呻吟,在地上打起滚来,等待着医生和担架的到来。
只有外祖父没有这么做!
他的饭量比我们全家人加起来还要大,有生以来从不放过一餐饭。当然现在他也不愿破这个例。不会的,先生。他是不会因为区区事故而少吃一顿的。于是他砍了根结实的树枝作拐杖,一路走回家——足足走了三小时!
这时,火车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到村里了,电报说“无人死亡”。
外祖父果然大步流星,风尘仆仆地走了回来。虽然走了长路,显得有点累,可仍旧手脚利索,笑容满面,因为他恰好赶上吃午饭。见此情景,我外祖母脸上表情的变化简直难以描述。起初她见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接着这种宽心的情绪里滋生了一丝怒意,最后变成了勃然大怒。
外祖父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良机!
因此,她旋风扫落叶似地行动起来。还没等外祖父弄清是怎么回事,她就剥掉了他的裤子,把他按倒在床上,尽管他苦苦哀求,都无济于事。外祖母把一块湿毛巾搭在他头上,母亲找来了油——我们家仅有的药——蓖麻油。外祖父恐惧地叫着,使劲缩进被窝里去。可是母亲还是照样捏住他的鼻子,把蓖麻油一股脑儿灌进了他嘴里。可怜的老头!其实他所要的不就是一顿饭吗?但是,一旦他的妻子和女儿下了决心,不管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忙完了这阵“护理”,她们就派一个孩子去请医生。一会儿,医生来了,给外祖父作了全面检查。医生正要祝贺他健康状况完全正常,母亲突然出来干预了。
我母亲坚定地朝医生面前一站,昂首挺胸,那个子足有四尺十寸高呢!她毫不含糊地告诉医生说,外祖父遭到严重撞击后得了脑震荡,而且神志完全失常,要不然怎样解释他竟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医生是不是另有解释?啊?
医生向母亲那神色坚定而又严厉的脸上瞥了一眼。他曾和我母亲打过交道,领教过她的厉害,所以只得退让三分,按母亲的话写了诊断书后,走掉了。
接着她们就耐心等待。两个女人竭尽全力将外祖父安顿在床上,仔细地教他在铁路上来人的时候要说什么,不说什么。而外祖父则调皮地点点头,答应和他们配合。
你在床上放过鳗鱼吗?外祖父就活像条鳗鱼,不时地溜下床来,弄得娘儿俩毫无办法,最后只好把他的裤子给藏了起来。但他却买通一个孩子替他找来了裤子,因此还是下了床。
就在他下床之际,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等待已久的喧闹声。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了那些铁路调查员,全村老小毕恭毕敬地跟在后边,想看看有什么结果。
慌忙中,外祖父连同他的裤子、靴子等穿戴统统被塞进了被窝,被子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帐子也放了下来,那只蓖麻油瓶子放在床上最显眼的地方。然后调查员才被请进屋来。
一开始事情就很清楚,外祖父早把她们反复嘱咐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微笑着表示欢迎贵宾们的到来,接着就他们堂堂仪表说了几句恭维话,然后又把话题转到天气和庄稼上。好不容易医生才插上嘴问他究竟哪儿受了伤。这时,母亲指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向他提示。
“啊呀!”外祖父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说道,“我的伤只要给我十万盾,就可治好了。
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外祖母则尖叫着冲出屋去。这可苦了那几位赔款调解人,他们笑得前仆后仰,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们好不容易忍住笑,设法使我那可怜的母亲苏醒过来,然后就给了外祖父五千盾——这一下外祖父成了村里最大的财主!
可是直到临死,他都没弄清,他们为什么要给他那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