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冯紫英的饭局

上回说到冯紫英做东宴请薛蟠、贾宝玉、蒋玉菡等人，只因为第二十六回冯少将闪亮登场后便豪饮两大海碗，中途退席时却又留下了半句话：说是此次铁网山打围乃是“大不幸之中又大幸”；宝玉、薛蟠都拉着他把话说完，冯紫英临行前承诺“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专门摆一桌细谈此事，因此便有了后面蒋玉菡参与的这一局。但是等到大家重聚之时，冯紫英却说所谓的“幸与不幸之事”不过是自己想请贾宝玉等人吃饭的说辞罢了。书中记载大家听了冯紫英的话也就一笑了之了，然而红学界对此却引发了种种猜想，但基本上都是猜其有可能参与了某次不成功的政变，我也是很认可这样的说法的，因为他第一次提起此事的时候应该是脱口而出的，而且还说“今儿有一件大大要紧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所以也就难怪后人猜测了。等他与宝玉、薛蟠等人重逢时，自然是早已冷静下来，果有正经要事和贾宝玉这样的富贵闲人说有何宜呢？薛蟠就更不用提了。不如大家乐和乐和拉倒。

冯少将这一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正经客人，也就是薛蟠与贾宝玉，其他一屋子的不过是一堆“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可见这一局实际上是个纯粹寻欢作乐的阵势。蒋玉菡在冯紫英眼里未必就比唱曲儿的小厮、锦香院的云儿高贵到哪里去，他出现在这个席上是因为这一桌少了个唱小旦的。不过所谓高贵与卑贱，世事变幻，谁又说得准呢？没准来日侯府千金史湘云就等同于今日席上的云儿，流落到薛大呆子的席上，又恰被冯紫英所救呢？假如有朝一日我心血来潮续上几集的话，我必写上这么一出，也不辜负了曹公巴巴地将这几个人攒成一桌。今日且说蒋玉菡实际上是忠顺王爷宠爱的娈童，这一点冯紫英肯定知道，但他就是把蒋玉菡邀来捧场，这和他打伤仇太尉儿子的行径其实如出一辙，只图快活，不计后果。

不想蒋玉菡与贾宝玉两人相见恨晚，当时便互换了各自的汗巾子，蒋玉菡的汗巾子号称是北静王前一天所赐，“今日才上身”；那么问题来了，先别管北静王和蒋玉菡什么关系，要送他汗巾子，只说“昨日”才给的东西，今日才上身便送给了贾宝玉，那位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是怎么就能一眼识别出贾宝玉腰里的汗巾子就是蒋玉菡的呢？只有一种可能性，蒋玉菡自己说的。他一个戏子，结交上荣国府的公子是他的荣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要隐瞒自己和贾宝玉的交情。有人猜想琪官蒋玉菡实际上是忠顺王爷使的“美男计”，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虽说《红楼梦》中男风盛行，贾宝玉和秦钟之间也难说清白，贾宝玉和琪官换汗巾子之前便已“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捏着他的手”了。但是如果说这个“美男计”是忠顺王府向贾府宣战的前奏未免说不太通，因为贾宝玉不过是个公子哥儿罢了，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相反此事张扬出去，琪官本来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命之人，嚷出去对于忠顺王府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但是忠顺王府因此记恨贾府倒是有可能的。

由此看来，贾宝玉与琪官之事实在是他们自己太过张扬，也难怪，这样两个小帅哥走哪儿不抓人眼球呢？所以随便一打听，“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了。所以贾宝玉这顿打早晚的事，逃不掉。因此薛宝钗的心迹流露也就是迟早的事了。所以这未婚男女之间的日久生情与已婚男女的日久乏味都是在所难免的，故劝世上有情人与其朝朝暮暮，倒不如金风玉露一相逢反胜却人间无数。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精神领域的统一，日久生情也不过是异性相吸的动物本能而已。钗玉之间可不单单是“一段膀子”与“一低头”；宝钗写的《咏螃蟹》讥讽时事，众人都拍手叫绝，更是正合宝玉心思，大呼“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不少读者只记住宝钗的“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便说她趋炎附势，却忘了她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是何等的一针见血！

宝钗的真情流露在书中还并非这一处，如果我们把她在宝玉挨打后亲自送药以及对袭人叮嘱“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之类的话单纯看作是表姐对表弟的关心，那么她“绣鸳鸯”的那一出可实在是不得不细细品味其中意思了。书中第三十六回，袭人正给宝玉绣肚兜，宝钗来了，袭人说自己绣的时间久了，脖子有点酸，所以想出去活动活动，把宝钗一个人留在了宝玉的卧室里。宝钗因见肚兜上“鸳鸯戏莲”的花样实在可爱，不由自主地拿起针绣了起来，而且一屁股坐在袭人刚才坐的地方。这“一屁股”又让一众专家吵了个不亦乐乎；有说这一屁股坐在床边凳子上的，有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的；也是，只怪曹公没说清楚具体位置，只说“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我猜曹公也绝对没想到后来的小伙伴们读书会这么较真！因为他想要表达的是宝钗的思想动态以及宝玉所说的梦话，至于宝钗这一屁股到底坐哪儿了实在不是他文字的重点。

那么曹公想通过对这一场景的描述向读者传递哪些信息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