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贾玉民 【本书体例】
石成金
石成金(生平事迹不详,卒于乾隆初年,年八十余),字天基,号惺斋,江苏扬州人。著有《传家宝》四集。
有一军人,穿布衣布靴游寺。僧以为常人,不加礼貌。军人问僧曰:“我见尔寺中,也甚淡薄,若少甚的修造,可取缘簿来,我好写布施。”僧人大喜,随即献茶,意极恭敬。及写缘簿,头一行才写了“总督部院”四个大字,僧以为大官私行,惊惧跪下。其人于“总督部院”下边又添写“标下左营官兵”,僧以为兵丁,脸即一恼,立起不跪。又见添写“喜施三十”,僧以为三十两银子,脸又一喜,重新跪下。及又添写“文钱”二字,僧见布施甚少,随又起立不跪,将身一扭,脸又变恼。
先不礼貌,因无钱,后甚恭敬,因有钱;先一跪,为畏势,后一跪,为图利。世人都是如此,岂不可叹!
(选自《传家宝》)
有一个军人,穿着粗布衣服和鞋子游览寺庙。僧人认为他是个普通人,没有礼貌待他。军人向僧人说:“我见你们寺庙中,也很冷清,好象很长时间没整修过,你把化缘登记簿拿来,我好写上送你们的财物。”僧人非常高兴,立刻献上茶,态度极其恭敬和气。等到军人写化缘登记簿时,头一行刚写上“总督部院”四个大字,僧人以为他是大官微服私访,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军人在“总督部院”下边又写上:“标下(麾下)左营官兵”时,僧人又为他是个当兵的,脸色随即一变,恼怒地站起身来。又看见军人写下“喜施三十”时,僧人以为是三十两银子,脸上马上堆满笑容,重新跪了下来。等到军人又写上“文钱”二字时,僧人见他施舍极少,随即又站了起来,并把身子一转,脸色再变恼怒非常。
先前僧人不礼貌待人,是因为军人没有钱,后来又很尊敬地接待他,是以为军人有钱;先前的一跪,是惧怕他的威势;后来的一跪,是为图谋钱财。世上的人都是这样,怎么不令人感叹呢!
(高代英)
这是一出绝妙的喜剧小品。
应该说,“出家人”的特点就是超凡脱俗,摆脱尘世俗务的纠缠,超越物质利害的羁绊,“四大皆空”,达到精神上的解脱、“自由”。然而,这小说中的和尚,不仅没有超凡脱俗,而且比一般的俗人还“俗”,比一般的势力小人还“势力”,地位和金钱使得他顶礼膜拜,而一旦发现施主乃是小民穷汉,则又恼怒发作。这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变化,丑恶的心态,与他身上的袈裟,与佛寺那神圣气氛,恰成鲜明对照,形成强烈反差,从而表现出:在那种贫富悬殊的社会里,一切都逃不脱金钱和权利的腐蚀。作者通过对和尚的讽刺,也是对世上这类现象、这类人物的抨击。
这篇小说象契诃夫的《变色龙》一样短小精粹,契诃夫只是截取了警察处理狗咬人事件的一个片断,描写了他态度的几次变化,就勾画出了他的嘴脸。《看写缘簿》也只是抓住了一个片断,象一个个特写镜头,把这和尚的形象写得十分生动。开头写了军人刚进寺院时和尚态度的一个变化:由“不加礼貌”到“随即献茶,意极恭敬”,就初步显示了和尚的性格,为“写缘簿”这个戏剧性的高潮作了铺垫。而且这军人“布衣布靴”的常人模样和主动捐赠的行动,确有“真人不露相”之妙,留下悬念,增强了趣味性。在“写缘簿”的高潮,军人的动作并未再单独描写,而是透过和尚的眼睛及反应而表现出来,这就把主客体的行动心理完全融合在一起了,且突出了和尚这个中心。这里对他四个动作和变化写得最为精彩:看见“总督部院”四字便惊惧而跪,知是“左营官兵”又“立起不跪”;以为是“三十两银子”,重新跪下,待弄清楚了只是“三十文钱”,则又起立不跪”。人还是这位“布衣布靴”的军人,为什么会把和尚弄得如此颠倒?关键在于和尚自己对“大官”和“银子”的敬畏、膜拜而已。
小说虽然短小,但很有节奏感。这种节奏的起伏跌宕,是随着军人的行为进展而造成的。刚进寺时,军人由“游”到索要缘簿,使读者的情绪由平淡而趋紧张。“写缘簿”过程是两个起伏,总的趋势是由高而低,使读者情绪在平静后仍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