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潘百齐
丁未九月南渡,泊舟仪真江口作
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罍,浇胸臆。
赵鼎
宋徽宗靖康元年(1126)十一月,金兵攻陷汴京,次年(1127)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五月,高宗赵构即位于南京(今河南商丘),改元建炎。是年九月,准备南逃。赵鼎也于此时自中原南渡,泊舟仪真(今江苏仪征)江口,感于国难当头,时局飘摇,备尝离乡背井之苦,满怀悲痛地写下此词。
词以“惨”字起调,描绘时令景物,表现当时社会氛围和词人内心感受。“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南行途中,泊船江口,时值秋天,西风袭人,秋雨侵心。在这腥风血雨的亡国之秋,作为爱国志士的词人,心里的苦况滋味乃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词首着一“惨”字,便把自然景物染上了浓厚的伤感色彩,给全篇定下了悲壮的基调。“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此写所见。举目四顾,周身冷清;仰望长空,几行鸿雁南飞,傍晚时分投宿在水边滩上。雁是候鸟,春北秋南,它们是因气候变化而南来北往的;而词人因故国沦陷,不得不去国离乡,仓惶南顾。鸿雁虽然到处漂零,但到暮时还有栖息之所;而词人却奔波异乡,无家可归。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奔涌在词人的胸膛。这两句虽仍是写景,但悲痛之情从一“凄”字中流露无遗。由鸿雁接着写到故乡:“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这两句化用崔颢《黄鹤楼》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那浩渺的水,那迷濛的云,已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水和云,而是整个纷乱时代的象征;那“南北”,已括进故国、故都、故园在内的祖国大好河山。词中着一“迷”字,可见时局之严峻,环境之恶劣,词人心境之茫然惶惑。“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这里描写遥山,表面看是写景,但此山并非秀美的青山,而是“寒青”。浓郁的感情从“寒”字中毕现。一个“但”字,说明词人所见仅是一抹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的凄寒青山,故园已远了,远了,望穿秋水也休想见到。
上片虽以写景为主,但处处关情。特别是运用了感情强烈的“惨”、“凄”、“寒”等字,充分展示了词人沉重而茫然的心境,表露了他对北方河山的无限眷恋。下片则放开嗓子,淋漓尽致地吐露心中的块垒。“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两联三字句,似鼓点般敲击着人们的心灵。汴京失陷,二帝蒙尘,回首北望,故国河山已渺茫不可见;此时惶惶然寄身孤舟,作那无休止的万里漂泊;回首往事,面对现实,禁不住肝肠寸断;正当四十三岁壮年的词人,似乎感到自己头发已经渐白。“应”字下得沉痛。“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一个简单的“搔首”动作,包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感内涵,有国家沦亡的伤痛,有背井离家的悲哀,有亲人生离死别的凄楚。前面冠以“空”字,更显得无可奈何。“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既然搔首兴叹是徒劳无益的,那么就借酒浇愁吧,即使借酒能够浇愁,但酒总会有饮尽的时候。酒有尽而情无极,国恨家愁无法消除呵。那么也只能这样了:“便挽取,长江入尊罍,浇胸臆。”把整个长江水当作酒喝下去,也许能稍稍消减心中的愁闷。这种极度的夸张,具有振聋发聩的艺术力量,一个激昂慷慨、忧国忧民的爱国者形象栩栩如生地屹立在我们面前。
这是南宋初年著名的爱国词作,其豪放风格产生过积极影响。赵鼎是当时深受人们爱戴的大臣。他力主抗金,颇具谋略,荐任岳飞、韩世忠等爱国将领,有效地组织了军事力量以抵御金兵,这首词也能真实地表达出他的心声。全词感情真挚强烈,既悲且壮,深刻感人。就艺术表现来说,上片写景,融情入景;下片抒情,慷慨激烈;特别是下片音节高亢,想象丰富,笔力雄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云:“慷慨激烈,发欲上指,词境虽不高,然足以使懦夫有立志。”可谓允当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