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
北望神州路,试平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两河萧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这首词是南宋后期著名词人刘克庄的代表作。刘克庄一直被视为辛派词的传人,甚至有“后村词与放翁、稼轩,尤鼎三足”的赞语。今日看来,刘克庄作为鼎足之一实属过誉,但作为辛派的羽翼后继则并无愧色。我们可借此词管中窥豹,以见刘词创作特色之一斑。
此词以议论为主,发表政治见解,所论均是有关国家兴亡的大事。在上片,“北望神州路”三句,劈头提出陈子华去真州赴任后应如何处理中原义军的问题。这是在抗金斗争中亟需解决的紧要问题,它不仅关系到陈子华到任之初能否站稳脚跟,更关系到能否壮大抗金力量,增强国防实力,故极令人关注。接着“记得太行山百万”三句,用“靖康之难”发生后,宗泽大胆招纳和统率太行山百万义军共赴国难,保卫东京的史实,与当时朝廷把起义军看作蛇虎,抱着畏惧戒备之心相对比,说明前是而后非。随后“君去京东豪杰喜”四句,希望陈子华能效法宗泽,依靠义军,一举夺回山东失地。这样,就把上一问题的答案告诉了朋友。在下片,“两河萧瑟惟狐兔”五句,作者愤怒地揭露了南宋士大夫口唱高调,实际萎靡退缩,没有一点救国行动的丑恶嘴脸,表示了对投降派的无比愤怒。这里作者用的是敲山震虎的手法,把批判矛头指向了最高统治者。最后“算事业须有人做”五句,说明自己因谗罢官,动辄得咎,无法亲上前线,只能激励朋友把壮志化为行动,为统一祖国建立不世之功!
以上所言,振聋发聩,具有摇撼人心的力量,这显然不是出自普通人的口吻。此词的两个主人翁都不是等闲之辈。陈子华曾受学于叶适,懂得军事,富有谋略。这次受任于危难之际,将有一番作为,分明是条好汉。刘克庄“文名久著,史学尤精”,曾横戈跃马,战场杀敌,也不失为英杰。这次送别,他们不效小儿女那样情话绵绵,泪下沾巾,反而互相劝勉,共商克敌复国的政治大计。此词写这种壮士之别,自然也跳出了对卿卿我我的私人感情的渲染,主要着眼于光复中原,驱除寇仇的大业。象这样严肃深刻的内容,本来可以写成论著,写成奏议,写为书函,而作者却把它写进了这篇小小的送别词。正如冯煦指出的,作者“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他抓住一切机会来抒发内心的爱国激情,决不因为是小词就“自域”了自己汹涌的思潮。由此看,刘克庄明显是继承了辛派词的优良传统,以议论入词,在词中寄寓自己“平生经济之怀”,从而大大丰富了词的内容,拓展了词的疆域。
此词虽是陈述作者的政治见解,却并没有脱离送别的题目,而是把议论与送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词中先用送别引出议论,然后在议论中不时穿插进送别的话题。如首句“北望神州路”,既说明遥望朋友即将踏上的征途,又逗引下文对抗金策略的讨论;“君去京东豪杰喜”,设想陈子华走后招抚义军,受人拥戴的情景,也与主题相关;换头处“两河萧瑟惟狐兔”,同样有一箭双雕之功,一方面拟想今日分别后朋友的将到之处,一方面又与下文提出收复中原的主张丝丝入扣;结尾“空目送,塞鸿去”,以写景写送人,绾合上下片,离别之意最浓,却依然不脱离议论中的北方河山。可见,送别犹如一根红线,直贯全词,而作者的议论象是一颗颗宝珠,都被这根红线穿了起来。
自古以来,“有别必怨”,离情别愁一直拨动着人们的心弦,曾有“悲莫悲兮生离别”的说法,伤悲也似乎成了赠别之作的题中应有之义。在婉约派大师眼中,离别更是凄惨不堪,所以当他们描写离别时,总喜欢依次叙述冷落凄凉的送别场面,细致描写双方难舍难分的儿女情怀,竭力渲染黯淡悲伤的环境氛围等等,几乎成了一种定格。而此词一扫以往送别之作悲戚感伤的风气,豪放乐观,令人耳目一新。毛晋《后村别调跋》说:“杨升庵谓其壮语足以立懦,余窍谓其雄力足以排奡云。”此词之雄壮,固然是与采用《贺新郎》这种激壮的词调有关,但更是与表现积极进取的内容,显示了爱国志士的刚烈之气分不开的,难怪它声情并茂,豪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