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戏曲名著鉴赏辞典·传奇编·洪升·长生殿(第三十八出弹词)

(末白须，旧衣帽抱琵琶上)“一从鼙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老汉李龟年，昔为内苑伶工，供奉梨园，蒙万岁爷十分恩宠。自从朝元阁教演“霓裳”，曲成奏上，龙颜大悦。与贵妃娘娘，各赐缠头，不下数万。谁想禄山造反，破了长安，圣驾西巡，万民逃窜。俺们梨园部中，也都七零八落，各自奔逃。老汉来到江南地方，盘缠都使尽了，只得抱着这面琵琶，唱个曲儿糊口，今日乃青溪鹫峰寺大会，游人甚多，不免到彼卖唱。(叹科) 哎，想起当日天上清歌，今日沿门鼓板，好不颓气人也。(行科)

【南吕一枝花】 不堤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岐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 叹衰残霜雪鬓须白。 今日个流落天涯， 只留得琵琶在。 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那里是高渐离击筑悲歌，倒做了伍子胥吹箫也那乞丐。

【梁州第七】 想当日奏清歌趋承金殿，度新声供应瑶阶。说不尽九重天上恩如海： 幸温泉骊山雪霁，泛仙舟兴庆莲开，玩婵娟华清宫殿，赏芳菲花萼楼台。 正担承雨露深泽， 蓦遭逢天地奇灾： 剑门关尘蒙了凤辇鸾舆，马嵬坡血污了天姿国色。江南路哭杀了瘦骨穷骸。可哀落魄，只得把霓裳御谱沿门卖，有谁人喝声采! 空对着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

(虚下) (小生巾服上)“花动游人眼，春伤故国心。霓裳人去后，无复有知音。”小生李謩，向在西京留滞，乱后方回。自从宫墙之外，偷按“霓裳”数叠，未能得其全谱。昨闻有一老者，抱着琵琶卖唱。人人都说手法不同，像个梨园旧人。今日鹫峰寺大会，想他必在那里，不免前去寻访一番。一路行来，你看游人的好不盛也。(外巾服，副净衣帽，净长帽、帕子包首，扮山西客，携丑扮妓上) (外)“闲步寻芳惜好春”，(副净)“且看胜会逐游人”。(净) 大姐，咱和你“及时行乐休空过”。(丑) 客官，“好听琵琶一曲新”。(小生向副净科) 老兄请了。动问这位大姐，说甚么“琵琶一曲新”? (副净) 老兄不知，这里新到一个老者，弹得一手好琵琶。今日在鹫峰寺赶会，因此大家同去一听。(小生) 小生正要去寻他，同行何如? (众) 如此极好。(同行科)行行去去，去去行行，已到鹫峰寺了。就此进去。(同进科)(副净) 那边一个圈子，四围板凳，想必是波。我们一齐捱进去，坐下听者。(众作坐科) (末上见科) 列位请了，想都是听曲的。请坐了，待在下唱来请教波。(众) 正要领教。(末弹琵琶唱科)

【转调货郎儿】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败，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外)“天宝遗事”，好题目波。(净) 大姐，他唱的是什么曲儿，可就是咱家的西调么? (丑) 也差不多儿。(小生) 老丈，天宝年间遗事，一时那里唱得尽者。请先把杨贵妃娘娘，当时怎生进宫，唱来听波。(末弹唱科)

【二转】 想当初庆皇唐太平天下，访丽色把蛾眉选刷。有佳人生长在弘农杨氏家，深闺内端的玉无瑕。那君王一见了欢无那，把钿盒金钗亲纳，评跋做昭阳第一花。

(丑) 那贵妃娘娘，怎生模样波? (净) 可有咱家大姐这样标致么? (副净) 且听唱出来者。(末弹唱科)

【三转】 那娘娘生得来仙姿佚貌，说不尽幽闲窈窕。真个是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风标，似观音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霄。更春情韵饶，春酣态娇，春眠梦悄。总有好丹青，那百样娉婷难画描。

(副净笑科) 听这老翁说的杨娘娘标致，恁般活现，倒像是亲眼见的，敢则谎也。(净) 只要唱得好听，管他谎不谎。那时皇帝怎么样看待他来，快唱下去。(末弹唱科)

【四转】 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没两，镇日里高擎在掌。赛过那汉宫飞燕倚新妆，可正是玉楼中巢翡翠，金殿上锁着鸳鸯，宵偎昼傍。直弄得个伶俐的官家颠不刺、懵不刺，撇不下心儿上。弛了朝纲，占了情场，百支支写不了风流帐。行厮并，坐厮当。双，赤紧的倚了御床，博得个月夜花朝同受享。

(净倒科) 哎呀，好快活，听的咱似雪狮子向火哩。(丑扶科)怎么说? (净) 化了。(众笑科) (小生) 当日宫中有“霓裳羽衣”一曲，闻说出自御制，又说是贵妃娘娘所作，老丈可知其详? 请唱与小生听咱。(末弹唱科)

【五转】 当日呵，那娘娘在荷庭把宫商细按，谱新声将霓裳调翻。昼长时亲自教双鬟。舒素手，拍香檀，一字字都吐自朱唇皓齿间。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冷冷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珮夜珊珊。传集了梨园部、教坊班，何翠盘中高簇拥着个娘娘，引得那君王带笑看。

(小生) 一派仙音，宛然在耳，好形容波。(外叹科) 哎，只可惜当日天子宠爱了贵妃，朝欢暮乐，致使渔阳兵起。说起来令人痛心也! (小生) 老丈，休只埋怨贵妃娘娘。当日只为误认边将，委政权奸，以致庙谟颠倒，四海动摇。若使姚、宋犹存，那见得有此。(外) 这也说的是波。(末) 嗨，若说起渔阳兵起一事，真是天翻地覆，惨目伤心。列位不嫌絮烦，待老汉再慢慢弹唱出来者。(众) 愿闻。(末弹唱科)

【六转】 恰正好呕呕哑哑霓裳歌舞， 不隄防扑扑突突渔阳战鼓。刬地里出出律律纷纷攘攘奏边书，急得个上上下下都无措。早则是喧喧嗾嗾、惊惊遽遽、仓仓卒卒、挨挨拶拶出延秋西路，鸾舆后携着个娇娇滴滴贵妃同去。又只见密密匝匝的兵，恶恶狠狠的语，闹闹炒炒、轰轰騞騞四下喳呼，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妇。刹时间画就了这一幅惨惨凄凄绝代佳人绝命图。

(外、副净同叹科) (小生泪科) 哎，天生丽质，遭此惨毒。真可怜也! (净笑科) 这是说唱，老兄怎么认真掉下泪来! (丑)那贵妃娘娘死后，葬在何处? (末弹唱科)

【七转】 破不刺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再无人过荒凉野，莽天涯谁吊梨花谢! 可怜那抱幽怨的孤魂，只伴着呜咽咽的望帝悲声啼夜月。

(外) 长安兵火之后，不知光景如何? (末) 哎呀，列位，好端端一座锦绣长安，自被禄山破陷，光景十分不堪了。听我再弹波。(弹唱科)

【八转】 自鸾舆西巡蜀道，长安内兵戈肆扰。千官无复紫宸朝，把繁华顿消，顿消。六宫中朱户挂蟏蛸，御榻傍白日狐狸啸。叫鸱鸮也么哥，长蓬蒿也么歌。野鹿儿乱跑，苑柳宫花一半儿凋。有谁人去扫，去扫! 玳瑁空梁燕泥儿抛，只留得缺月黄昏照。叹萧条也么哥，染腥臊也么哥! 染腥臊，玉砌空堆马粪高。

(净) 呸，听了半日，饿得慌了。大姐。咱和你喝烧刀子，吃蒜包儿去。(做腰边解钱与末，同丑诨下) (外) 天色将晚，我每也去罢。(送银科) 酒资在此。(末) 多谢了。(外) 无端唱出兴亡恨，(副净) 引得傍人也泪流。(同外下) (小生) 老丈，我听你这琵琶，非同凡手。得自何人传授? 乞道其详。

【九转】 这琵琶曾供奉开元皇帝，重提起心伤泪滴。(小生) 这等说起来，定是梨园部内人了。(末) 我也曾在梨园籍上姓名题，亲向那沉香亭花里去承值，华清宫宴上去追随。(小生) 莫不是贺老?(末) 俺不是贺家的怀智。(小生) 敢是黄旛绰? (末) 黄旛绰同咱皆老辈。(小生) 这等想必是雷海青? (末) 我虽是弄琵琶却不姓雷，他呵，骂逆贼久已身死名垂。(小生) 这等，想必是马仙期了。(末) 我也不是擅场方响马仙期，那些旧相识都休话起。(小生) 因何来到这里? (末) 我只为家亡国破兵戈沸，因此上孤身流落在江南地。(小生) 毕竟老丈是谁波? (末) 您官人絮叨叨苦问俺为谁，则俺老伶工名唤做龟年身姓李。

(小生揖科) 呀，原来却是李教师。失瞻了。(末) 官人尊姓大名，为何知道老汉? (小生) 小生姓李，名謩。(末) 莫不是吹铁笛的李官人么? (小生) 然也。(末) 幸会，幸会。(揖科) (小生) 请问老丈，那“霓裳”全谱可还记得波? (末) 也还记得，官人为何问他? (小生) 不瞒老丈说，小生性好音律，向客西京。老丈在朝元阁演习“霓裳”之时，小生曾傍着宫墙，细细窃听，已将铁笛偷写数段。只是未得全谱，各处访求，无有知者。今日幸遇老丈，不识肯赐教否? (末) 既遇知音，何惜末枝。(小生)如此多感，请问尊寓何处? (末) 穷途流落，尚乏居停。(小生) 屈到舍下暂住，细细请教何如? (末) 如此甚好。

【煞尾】俺一似惊乌绕树向空枝外，谁承望做旧燕寻巢入画楝来。今日个知音喜遇知音在，这相逢，异哉! 恁相投，快哉! 李官人呵，待我慢慢的传与你这一曲霓裳播千载。

(末) 桃蹊柳陌好经过 (张籍)，(小生) 聊复回车访薜萝 (白居易)。(末) 今日知音一留听 (刘禹锡)，(小生) 江南无处不闻歌 (顾况)。



青溪： 古水名。发源于江苏南京山西南，入秦淮，逶迤九曲。高渐离：战国燕人。其友荆轲入秦刺始皇。易水送别，渐离击筑 (乐器)，荆轲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伍子胥： 战国楚人。楚王害死其父、兄，他出奔吴国，相传曾箫乞食于吴。兴庆： 兴庆池，即龙池，它和兴庆宫都在长安城内。西调： 甘肃一带的曲调。双鬟： 指宫女。梵： 即梵呗，诵经(歌赞) 的声音。缑岭： 即缑氏山，相传周灵王太子晋在这里驾鹤成仙。庙谟： 朝政。望帝： 相传古代蜀国国王杜宇、号望帝。禅位他人，入山而去，死后化为杜鹃。蟏蛸： 一种蜘蛛，牙小而脚长。烧刀子： 烧酒。居停：指寄寓之处。



洪升在第一出《传概》【满江红】 曲中，尽管曾说：“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即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但是，作者并不是单纯地为情而写情，他要在写李、杨的爱情中，写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因而在“自序”中，明白地道出有所寄托。他写道：“然而乐极哀来，垂戒来世，意即寓焉。且古今来逞侈心而穷人欲，祸败随之。”洪升真实地描写了“安史之乱”那个动荡的历史时代，反映了那个时代兴亡衰败的原因。这两种思想意旨，在《弹词》这出戏中得到较好地体现。可以说，《弹词》是对前三十七出戏内容的高度概括，扼要而形象地描绘了李、杨诚挚的爱情，抒发了对家国兴亡的慨叹，正所谓“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李龟年登场后所唱的曲子： 【南吕一枝花】、【梁州第七】、【转调货郎儿】、【二转】 到 【九转】 以及【煞尾】等，通过对李、杨爱情悲剧和追述和对复杂历史现象褒贬态度，都深深地发泄出一种亡国之痛。而 【转调货郎儿】：“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的把天宝当年遗事弹。”就是《弹词》这出戏的主调。

《弹词》中所寄托的作家个人深沉感慨的兴亡之恨，有它的社会根源。清朝统治者实行严酷的民族压迫，满族和汉族的民族矛盾激化，使许多明末遗民敢怒而不敢言，他们有的只好用戏曲、诗歌等文学作品曲折地表达对亡明的隐痛之情。洪升虽不是明朝遗民。但他在思想上却深受其影响。 他的老师陆繁駋就是明朝殉节忠臣陆鲲庭的儿子， 他最敬仰陆繁駋的伯父陆讲山， 曾因庄廷鑨明史案牵连而入狱。他的“白头遗老在，指点十三陵”(《东京杂录》)、“兴亡今古恨，酹酒问渔樵”(《多景楼》诗) 等诗句，是和《弹词》所表述的兴亡之痛是一致的。“安史之乱”后，乐工李龟年流落江南，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诗谓，他们相逢在湖南长沙; 而“弹词”把李龟年流落的地点安排在南京，未尝不含有深意。明朝的首都曾一度设于此，明亡后福王曾在这里建立弘光小王朝，明孝陵又被明朝遗老看作故国的象征。李龟年在 《弹词》【梁州第七】 中唱道：“空对着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可见，作家如此安排，的确是有所寄托。而【煞尾】 中所唱“俺一似惊乌绕树向空枝外”，显然有着清朝初年社会现实的投影，深刻地反映了洪升这个惯于“白眼踞坐，指古谪今” (徐麟 《长生殿序》)的作家的思想情绪。

《长生殿》所表现的比较强烈的民族意识，在 《弹词》中也得到体现。当叛贼安禄山入长安后，气焰万丈，称孤道寡，满朝文武都贪生怕死，忝颜事敌的时候，乐工雷海青竟敢在宴会上抱着琵琶责骂安禄山：“恨只恨泼腥膻莽将龙座渰，癞蛤蟆妄想天鹅啖……纵将他寝皮食肉也恨难 !”流露出作者对民族压迫的愤懑之情。雷海青以一乐工，不畏强暴，用琵琶击打安禄山，结果遭杀害。“骂贼”这出戏即叙述其事。而在“弹词”中，作者又通过李謩和李龟年问答，再次高度赞扬雷海青的民族气节，这与作者愤世嫉俗、卓然自立的思想和性格不无关系。《弹词》 【煞尾】 所唱：“今日个知音喜遇知音在，……待我慢慢的传与你这一曲霓裳播千载。”与全剧之末的 【尾声】 一样，再次传达出一种古今兴亡之感：“旧霓裳，新翻弄，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从字面上看，这两支曲子唱的是情，但从深层意义上看，它是融家国之恨、民族之痛等复杂感情于一体。

《长生殿》的作者对唐明皇、杨玉环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惋惜，巧妙地处理了李、杨的爱情问题，既写了他们作为皇帝和贵妃荒淫的一面，又写出他们之间的缠绵深情，作者既受着传统的女色祸水观念的影响，但又不为这种传统观念所囿。这种矛盾的思想在 《弹词》中也表现出来。唐明皇既贪恋女色，所爱不一，又曾一度对杨贵妃真诚的爱; 杨贵妃既聪慧美丽和钟情，又“天生忒厉害”，妒心如火，排斥异己，独专情场。《弹词》在 【三转】 【四转】 【五转】 中，集中篇幅、浓墨重彩地铺写了李、杨之间的种种情爱，以及其中所包含着的荒唐：“弛了朝纲，占了情场”。从整部作品看，作者写出，全部的社会动乱都与李、杨的荒淫生活密切相关，都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极大灾难。所以，在 《弹词》中一再指责：“天宝皇帝，只为宠爱贵妃娘娘，朝欢暮乐，弄坏朝纲。”“只可惜当日天子宠爱了贵妃，朝欢暮乐，致使渔阳兵起。说起来令人痛心也!”对李、杨荒淫误国予以辛辣的批判。但作者又对杨贵妃马嵬之死深致叹惋，说：“天生丽质，遭此惨毒。真可怜也!”认为正是“杨国忠弄权威，安禄山滥用膺宠眷，弄坏了朝纲”。又借剧中人之口说：“老丈，休只埋怨贵妃娘娘，当日只为误任边将，委任权奸，以致庙谟倾倒，四海动摇。若使姚、宋犹在，那见得有此。”这又明明是在为李、杨辩护。尽管如此，作者思想中的矛盾在《弹词》 中并没有得到解决，于是便让他们在以后的戏中(《情悔》) 悔罪，以感动上苍宽宥，并以此来消除人民对他们的怨恨，最后以《补恨》弥补他们生命中的缺憾。作者思想上的矛盾得以调和。

这出戏反复运用了对比的手法，抒发对国家兴亡的悲叹、感慨。先是以乐工李龟年“安史之乱”前的倍受“恩宠”与乱后的流落天涯、沿街卖唱作对比，以个人身世之感，烘托亡国之痛。其次用南京“六代园陵草树埋，满目兴衰”的历史陈迹与安史乱后山河破碎的目前现状作对比，抒发痛定思痛之情，以给人警醒和启示。再则，以安史之乱前李、杨的“恩恩爱爱”、缠绵情深与后来的马嵬兵变、玉环赐死作对比，表达了作者对杨贵妃命运的深深同情和惋惜。最后是把杨贵妃生前的富贵得宠与死后之荒凉冷寂作对比，“哀”与“乐”相映衬、生发，更增其哀。对比手法的反复运用，创造出浓郁的悲剧氛围，大大增强了剧作的艺术感染力，亦深化了作品的意境和内涵。

剪裁得当，重点突出，是本出戏的另一个艺术特色。《长生殿》这本戏重点是对李、杨爱情的赞颂和对国家兴亡的慨叹，《弹词》这出戏便紧紧扣住这个重点予以渲染，集中笔墨描绘了李、杨忠贞不渝的爱情，与第一出 《传概》相呼应。作家笔下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生死不移的李、杨爱情，正是“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的形象化表述。同时，作者在抒发兴亡之感的时候，又对杨贵妃在安史之乱中应负责任作了比较合乎实际的评判，一反“女色祸水”的观点。《弹词》将极力铺陈李、杨爱情与极写盛衰兴亡交叉进行，去掉了芜杂的情节，使重点突出，增强了剧作的思想性。

本出的又一特色是，刻画人物，生动传神。写杨玉环娇艳美丽，不仅仅作细腻逼真地描绘，而是时而采用朦胧的手法，用一连串的比喻，透现贵妃的神韵。如此写，简省笔墨，不落俗套。【五转】 一曲，连用排比的手法，极写杨妃聪慧的心灵，高超的才能，创造出美妙绝伦的艺术境界。

就语言格调而言，本出戏也体现出朴素自然、清新活泼的风格。以通俗生动的比喻，流露作者的褒贬爱情之情。作者善于寓意于情景之中，避免了抽象的议论，使作品具有鲜明的形象性。如【八转】 中写乱后长安城内被叛贼糟蹋的惨象，“官中失户挂蟏蛸，御榻白日狐狸啸。叫鸱鸮也么哥，长蓬蒿也么哥。野鹿儿乱跑，苑柳宫花一半儿凋……玉砌空堆马粪高。”这些鲜明生动的描写，具有极强的感染力，使人读后，一种国家兴亡的慨叹和对逆贼的憎恨之情油然而生。由于语言精炼而流畅，声调和谐而铿锵，给作品增添了强烈的感染力，显示出作者艺术造诣之高。